席泠握住滚烫的茶盅,额心稍结,“还请大人指点。”
“我告诉你吧,何齐年轻时候游学,曾在凤阳府碰见过南直隶户部的闻新舟,二人在凤阳府时就有私交,只是闻新舟后来调任南直隶户部,为了撇清干系,二人才作上下之交。整个南京城,恐怕只有我晓得他们有这层关系在。而那闻新舟与林戴文又是连襟,这回林戴文不要都察院的人协查,而是点了何齐,保不齐就是闻新舟有意要提携何齐。”
席泠蜷了蜷手,指端擦着热乎乎的手心,轻轻嗤笑,“想不到我这位世伯藏得这样深,学生还当他是在官场身无倚靠,孑然独立呢。”
“在官场没个倚靠,还想去挑仇家的底?”柏仲半仰下颌,叹了一声,“我这些年在应天府算是把人都看了个清楚,陈通判不值一提,仇通判贪得太嚣张,这些人能在南京如鱼得水,府尹又能好到哪里去?再就是那何齐,能在仇家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抄他们的老底,可见此人城府之深。还有,就是你……”
席泠心咯噔一跳,欲辩无从辩。柏仲却含笑摆手,“要是你城府不深,我也不会冒着得罪虞家的举荐你为官。不干我的事,我只要能坐到府尹那个位置上头去,万事不管。不过我奉劝你一句,想打林戴文的主意,”
说话间,他把茶盅轻挪到席泠跟前,“就别想着越过何齐。这么个立功升官的好时机,他断不肯叫你抢了他的风头。不论你有何大谋,这个节骨眼要是抢他的机会,他必不能容你。你要想走到林戴文眼前,就先入何齐的眼。”
席泠醍醐灌顶,酽酽望他一眼,复起身作揖,腰杆弯得前所未有的深,“学生多谢大人教诲。”
下晌出去,云翳蔽日,似有一场暴雨,席泠仰头望一望,混沌的天莫如混沌官场,他要在这片浑浊的天里翻云覆雨,单有智谋是不够的,得似柏仲,看透人心,利用长短。今朝,他是柏仲升官的棋。
他再扭头望一眼那深不可测的府邸,笑了笑,登上饬舆。箫娘早侯在车内,见他进来,丢了车窗帘子,“你方才瞧什么呢?”
“没什么。”席泠坐在侧面的长座上,仍不住摇首嗟叹,“这个柏仲,倒是我小瞧了他。”
“怎的?”
经问起,席泠摇首笑笑,不作声。
箫娘一坡嘴,十分不屑,“有什么不得了的能耐,哼,凭他几多聪明,还不是背地里做了活王八还不晓得。”
她朝前搦腰,兴兴的模样,“方才四娘叫我往她屋里说话,听那意思,对你还没死心呢,还想再叫你给他小儿做先生,私下好兜兑你。你说柏通判厉害,那他晓得他的小妾要背着他偷汉子么?”
如今再说四娘,箫娘早已酸意全无了,她晓得席泠没那个意思,心里就称王称霸地有恃无恐起来。
席泠倚着车壁摇首,箫娘又笑,“那你说说,是你们男人聪明,还是我们女人聪明?”
他掀掀眼皮,抱起胳膊,“都聪明,只是不在一个地方使劲罢了。”
箫娘裙里探出一只绣鞋尖,把他扎在靴里的小腿踢一踢,脱口而出,“那你朝哪里使劲呀?”
话音甫落,席泠就将眼睛睁开了。她才惊觉,这话问得有些歧意,有些过于霪邪了!她原是半点没那个意思的,窘得满脸通红,想解说,又怕越说越含糊,慌得满手心汗。
马车颠磨着席泠含笑的眼,轻轻地吐了句,“你想我朝哪里使劲?”
箫娘被他的眼睨得心儿乱跳,暗暗往车窗那角蹭过去,躲着他,将帘子掀开一条缝,透她那喘得热乎乎的气,“朝挣银子那面使劲吧,咱们家就缺这个。”
她早不是什么清白姑娘,更不是循规蹈矩的千金小姐,从前并不觉得她的贞洁值什么价,甚至能是她筹谋前程的筹码。但面对席泠,她总是不自觉地矜贵起来。
她可以不要他的钱,却坚持要他一句扎实的承诺。
可惜席泠并不认为虚无缥缈的誓言有多紧要。他起先以为她是羞臊,现在他发现,她好像仍然有所保留,他便一如既往地等在原地,待一个一举将她驯服的时机。
箫娘暗暗溜他一眼,他已安稳地阖了眼,马车将他的身形规律摇晃,总也晃不活他那颗少点风情月意的心!
她怀着千般甜蜜的埋怨,看窗外翳翳暴雨乍倾。
暴雨之后,朔风乍紧,夜来结霜,晨起凉露,却在这样将寒的日子中,绿蟾好事将近。
这日良辰,何家请了伐柯人上门送定,绿蟾打发晴芳来请箫娘。箫娘穿戴齐整,后门里进去。但见举家忙碌,听说何家老爷领着何盏亲自到访,三十八抬的礼过到厅上。
晴芳解说,“东西我们家不稀罕,只是看中他们家的心。姑娘不必说,连老爷也高兴,只说何老爷肯屈他读书人的架往我们商贾人家来,就算他礼重了。”
“何家也不似你们家想的那等计较门楣的人家,你只看何小官人,那人品没得讲吧?还是我这个保山做得好!”
“是是是、姑娘不是忙着请你去要谢你嚜。”
遐暨绿蟾屋里,前院忙不停,她屋里也不得闲,挤着好些丫头婆子,进进出出地把外头说了什么论了什么一并过来转达。
箫娘拨开人堆,笑声如春风,先就刮进去,“我做的保山如何?可算是不委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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