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鸿盯着康乐看,见她脸上没有半点哀意,忧则忧矣,忧色之下更多的是一种笃定。
此前夫妻二人甚是提及崔玄晖出使一事,怕搅乱彼此心神平白添忧,今日思及大理寺之事,崔鸿越发后怕,忍不住道:“她行事诡谲狠辣,若是在玄晖出使途中安排伏兵……”
康乐道:“夫君莫急,此次玄晖出使前,我曾向阿耶借调两人,这两人皆是世间一等一的高手,有他们护在玄晖左右,一般宵小之辈无法近身。”
崔鸿一愣,又问:“若偷袭的不是寻常刺客,而是军营里的人……”
康乐神色镇定:“若要用军队埋击,只能出了边界再行事,从天朝至东突厥,必经云州,我早已派人传信云州刺史,命他前去云州大营借兵,云州大营的蒋励兴老将军曾受我恩惠,有他在,玄晖东出无忧。”
崔鸿一颗心落回肚中,感慨:“玉娘,你当真是女中宰相。”
康乐含笑:“谁稀罕做宰相,我做我的公主,不比你这宰相强上百倍?”
崔鸿连连道:“是是是,殿下聪慧过人,我这小吏自愧弗如。”
夫妻俩说笑几句,康乐正色道:“眼下的危机是解决了,可我们不能每回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得想法子主动出击才是。”
崔鸿拉过康乐的手,悄声道:“有时候我真不知太上皇他老人家在想什么,从前还能猜到一二,如今越发不知所谓,若不是太上皇,她哪能……”欲言又止。
康乐道:“阿耶宠信的又不止她一人,论宠爱,我这个亲女儿未必就能输给她。”
崔鸿听出康乐语气中的冰冷,连忙转换话题,问:“近日怎么不见小善,她好些日子没来府里了罢?”
康乐眉头舒展,提起小善,声音满是怜爱:“前阵日子四皇子病了,小善看重她这个哥哥,特意托人出宫告诉我,她要留在宫里照看阿兄,得空再来府里探望。”
崔鸿道:“小善是个好孩子。”
康乐道:“谁说不是呢?我这些侄儿侄女里,就只小善最合我心意。”
书房外传来婢子的通禀:“大人,袁公子来了。”
崔鸿放开康乐,整理衣襟,道:“快让景略进来。”
康乐撩开珠帘从屋内迈出,至门边,袁骛一身飒爽襕衫,圆领窄袖,头戴锁金黄罗抹额,施施然朝她抱拳作揖:“殿下。”
康乐颔首以作回应,余光瞥见耳门后一道鹅黄身影匆匆离去。
高傅姆附耳道:“方才二房的莲娘子来过,说是寻帕子,在耳门后站了一会,也没和人说话。”
莲娘是崔鸿的侄女,是崔府里唯一的嫡女,二房还有几个庶女,都不如莲娘受宠。
康乐啧一声,回身往书房一看,袁鹜正在里头同崔鸿见礼:“恩师。”
第12章 丝帕
崔鸿身为勋贵之后,袭爵国公,曾任中书令,现任工部尚书,兼太子太傅,弘文馆大学士,乃是朝中公认的中流砥柱。满朝上下见了他,无不恭敬地称呼一声“宰相大人。”
每年常科应试选拔之际,无数人皆想拜在崔府门下,然而崔鸿作风清明且为人挑剔,能入他眼的人,寥寥可数。
除御史中丞顾清辉外,唯一能称崔鸿为“恩师”的人,便只有袁骛。
袁家虽是功臣之后,然而历经三代之后,家中子孙昏愚,败家滞业,传至袁骛这代,早已没有从前威望。在遍地皆是权贵的长安城,袁氏二字,犹如水滴落入大海,悄无声息。
袁氏子孙皆不抵用,袁氏这一支后人中,就只袁骛在朝中谋正职。
袁骛胞兄虽有才名,然常年体弱多病,家族重担,皆落在袁骛一人肩上。
崔鸿爱怜弟子,袁骛入府拜访乃是常事。今日是崔鸿特意命人去请,故而袁骛来得匆忙,除了给崔鸿的茶饼外,手上还提着一包凌东阁的彩霞金粉龙凤纸。
崔鸿不喜收礼,袁骛深知这一点,每次登门拜访,提的皆是市井小物,算不得礼,但又能聊表心意。
崔鸿当即让婢子端来茶釜小炉等沏茶的茶具,袁骛拿过鎏金飞鸿球路纹笼,取一块茶饼置入其中烘焙,师徒俩围在炉边,一边沏茶一边说话。
屋内置冰,然炎夏灼烈,两人围在炉边,额间涔汗,自得其乐。
崔鸿问起那包金粉龙凤纸,笑道:“定是岁青又有了新诗,不然你自己用,哪舍得买这么贵的纸?”
岁青是袁骛胞兄袁策的字。袁骛道:“阿兄确实得了首新诗,恩师若不嫌弃,改日送来让恩师批鉴一二。”
崔鸿笑道:“岁青的诗,一向最好。”
袁骛难得未在恩师面前露出谦逊之态,满眼笑意,道:“阿兄的诗,确实是好。”
崔鸿问:“岁青的身子,近来可好?”
袁骛声音里透出一抹无奈:“还是老样子。”
崔鸿拍拍袁骛的肩,宽抚道:“说不定哪天就被我们找到一个能治好岁青的神医,你且放宽心,只要有这样的人出现,不管那人在哪里,我皆会替你请了来。”
这些年崔府一直有替袁骛寻名医,这份心意,足以令袁骛哽咽:“多谢……恩师。”
崔鸿叹口气,袁骛拜入门下五年,行事沉稳冷静,从未开口求过任何事,即便在十六卫几年都未高升,也没透露出任何想要他这个恩师提携的意思。唯一一次升职还是年初,升了个可有可无的骁骑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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