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105页
    她有些惭愧,眼睛不敢往镜里瞥自己。
    夜夜去朝阳殿守灵,并不只是为了赵妃。她不能放班哥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朝阳殿,所以她去陪他。
    要是让她单独一个人留在朝阳殿,她是守不住的。也许不到两个时辰,她就会被自己吓得跑回来。
    为赵妃的逝去伤心是一回事,害怕赵妃的尸体又是另一回事。她看多了鬼怪异志的话本,至今不曾看过赵妃的尸体。
    她还是有些害怕赵妃的。
    赵妃被她当做母亲时,发疯掐过她,这份阴影直到身世大白后才渐渐消散。
    她不再渴望赵妃的母爱,但赵妃曾经象征着她整个幼年对母亲的期盼,这份期盼在得知赵妃并非自己的母亲后,没有变成怨恨,而是化作同情。
    她同情赵妃疯了十几年关在一个地方不见天日,同情班哥被送走十几年好不容易归来,刚和母亲相聚,却转瞬间面对生离死别。
    班哥恢复身份后,赵妃清醒的次数比从前多。赵妃死后,她才知道,赵妃清醒时曾做过一个佩袋给她,上面绣着一个宝字,半个鸾字。
    原来赵妃记得她的名字。她并不是让赵妃厌恶到想要杀死的坏孩子。
    宝鸾小心翼翼拿起宝石漆盒里绣着青鸾图纹的佩袋,半个残缺的字隐在佩袋最下方,她爱若珍宝地将它捧在心口处,而后重新放回去锁好漆盒。
    也许,不疯的时候,赵妃也曾将她当成自己的孩子那般爱过。
    从拾翠殿到朝阳殿,宫道被黑夜淹没。
    宫人们提灯照明,阔大的广场,皇后坐在步辇上,示意众人停下。
    前方拾翠殿的宫人抬着宝鸾的坐辇匆匆而去,十几盏宫灯,照出一条萤黄的道路。
    走得太急,没有人注意侧方连通广场的拐角处,两盏华丽的凤灯停驻不前。
    “方才过去的是谁?”皇后问。
    贴身女官答:“是无双公主,看宫人掌灯的方向,应该是往朝阳殿去的,娘娘是否要将人叫回来?”
    皇后摆摆手:“叫她回来作甚,随她去吧。”
    女官道:“听闻明日赵妃就下葬了,陛下至今未去赵妃灵前看过。”
    皇后声音无波无澜:“陛下怎会去呢?他宅心仁厚,去了也是伤心,倒不如像现在这般,眼不见心不烦。只是难为那两个孩子,夜夜守在灵前。”
    女官伺候皇后多年,算是皇后身边得力的人,饶是如此,很多时候,她依旧捉摸不透皇后的意思。
    比如现在,赵妃死了,陛下连炷香都没上,皇后娘娘应该高兴才是,可是不知为何,她听娘娘说起赵妃丧事的时候,没有任何欣慰的意思,仿佛死的只是一个陌生人,而非曾经的后宫劲敌。
    女官试图讨好皇后,将宫里人说的那些话当笑话讲给皇后听:“大家都说,本以为六殿下这么快得到太上皇召见,定是个有福气的人,结果前脚出了太极宫,后脚就死了母亲,可见不是个真正有福的人。”
    昏黄的灯影被风吹晃,半明半暗的流光抚过皇后一双涵烟眉,收尖的眉心微蹙,温婉眼形透出晦暗不明的幽深之意:“你真当他没福气?他若没福气,便不会死母亲。”
    太上皇的一碗汤,可不是人人都能享用。殊不知,被他看进眼里的,才能得他这副费心“赏赐”。
    皇后忽然没了兴致去梨园看新编的西域舞,她挥挥手,命人调转方向回殿。
    “替我去赵妃灵前上炷香,再让御膳房做些夜宵补品送给那两个孩子,夜里凉,让他们身边伺候的宫人好好照看,不得有失。”
    女官惊讶皇后这番体贴周到,生怕领悟错意思办错事,战战兢兢试探:“娘娘的意思是,好生照看两位殿下?”
    皇后语气冷淡:“怎么,我不能关心自己的庶子庶女吗?”
    女官大骇,连忙埋低脑袋领命,又道:“三公主和六殿下能得娘娘关切,日后定会像待赵妃那般一片乌鸟之情待娘娘。”
    皇后眼神扫过去。
    女官瞬时腿更软了:“不,婢子说错了,娘娘自己的孩子皆是至孝之人,殿下们待娘娘的孝心,岂是三公主和六殿下能比的?”
    和煦的夜风吹过皇后无情的眉眼,她轻声道:“日后我若死了,绝不要谁为我守灵,他们最好别在我灵前哭,我最讨厌怯懦落泪的人。”
    女官噤声。
    黑沉沉的夜覆在朝阳殿外肆意生长的新芽,天上几颗放哨的星星,月亮躲进云里偷懒。
    厚重的檀香掩住大蒜的气味,班哥将蒜抹在眼皮上,一瞬息的功夫,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他可悲又可笑地将蒜快速藏起来。
    他的母亲死了,可他哭不出来。但他必须有眼泪。
    没有眼泪的悲伤,很难让人相信。
    他不能让小善觉得他是个连母亲死了都不伤心的怪物。谁都可以将他当怪物,可是小善不能。
    他喜欢她,比任何人都更喜欢她。
    这份喜欢对于他而言,弥足珍贵,如果有一天他不再喜欢她,那他一定是变成了神志不清的怪物。
    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便知道,他也许真的能够像郁婆说的那样,体味世间的七情六欲。
    这滋味酸甜苦辣皆有,但他很喜欢。
    不必假装关心,不必掩藏厌恶。
    做人不再无趣,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情愫原来这般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