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怎讲?”
“娘娘母仪天下,乃万民主母,此局就如天下苍生,棋子如何落,得由娘娘过目。这棋究竟是不是残局,是解还是不解,亦是娘娘说了算。”
皇后笑着指了指若英:“既以棋比人,那太子在何处呢?”
若英小心揣测皇后心意,适时藏巧于拙:“婢愚钝,看不出太子殿下在棋中何处。”
皇后宽袖一挥,黑白棋子四处飞落,青玉棋盘残局不再,空无一子。皇后手中一枚棋子重新落下,淡淡笑道:“他不在其中,你当然看不出。”
这是一局新棋。若英不敢再想,胆战心惊垂下头。
陈老相公的弹劾上奏后,第二日皇后命人赏陈老相公的妻子陈老夫人一对玉如意,又赏太子妃陈氏一对萱草纹花簪,雕百子婴戏图的插屏。
萱草,又名宜男草,和百子婴戏图案一样,皆是求子的寓意。太子妃陈氏看到赏赐,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被宫人提醒后才僵硬着身体跪下谢恩。
圣人得知皇后赏赐陈老夫人和太子妃,称赞皇后大度宽容。午膳时在皇后面前谈起陈老相公,颇为头疼:“老相公从前是个平和人。”
皇后亲自替圣人布膳,笑道:“想来是妾身的不是,才叫这样一个平和人变得不平和。”
圣人拍拍皇后的手让她坐到身边来:“和你无关,是这门亲事让他变得和从前不一样。”语气无奈,有些遗憾:“当初为太子择亲,应该再慎重些。”
皇后依然用她那双仿佛能容纳一切的似水眼眸含笑道:“陈家是长安的老世家,陈老相公又是出了名的清臣,太上皇为太子选陈家,本意是想陈家好好辅佐太子。”
圣人面上难得闪过一抹冷意:“既是清臣,为何不拦着太子,他本该在你们母子间周旋调和,反倒任由太子逼迫亲生母亲,叫天下人看笑话。”
母不慈而子不孝,大抵就是陈老相公的主意。太子宫门请罪固然能够施压皇后,可别人也能借此动摇东宫。长安闻风而动的人,不止一两家。
“老顽固,不知所谓。”圣人不满地吐出两句。
皇后心想,不是老顽固,眼里又怎会只有牝鸡晨鸣四个字。清臣孤臣,有哪个不是大惊小怪的道学家?想必陈老相公早就对她不满,成为东宫的岳丈后,有了底气,自然一发不可收拾。
太上皇肯定想不到,陈老相公会以防备皇后为己任,其他事全不入眼。这门亲,选的好啊。
皇后细声细语让圣人不要动怒:“他防着我,何尝不是忠于太子?他虽顽固,但忠心可嘉。”
圣人也没想过要对陈老相公做什么,这是个老臣,向来有清誉,不然也不会被相中和皇家结亲。圣人私下斥过也就算了,当着人他不但不会训责,而且还会想办法安抚。
圣人歇歇气,语气稍有和缓:“陈老相公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你我夫妻多年,你是什么样的人,朕心中有数。江南郡公犯下大错,你处置得很好,至于太子……”
圣人有些为难。太子行事,愈发偏激。
皇后目光柔柔看着圣人,恳求道:“太子年轻,一时糊涂走错路,好好教导便是。陛下三思,莫要因为旁人做错的事,和太子离心。”
圣人惊讶问:“梓童,难道你一点都不怪太子?”
皇后脸上露出慈母的笑容:“陛下,他是妾身的长子。”
圣人为皇后夹她喜欢吃的芙蓉虾卷,宽慰道:“梓童说的是,他毕竟是你我的长子。”
两个人用膳,从来不兴在别处用膳时食不言寝不语那套,时不时说上几句话,一顿饭很快吃完。由宫人伺候盥洗,用青盐擦过牙清茶漱口,圣人和皇后在里间紫檀木镶宝石的御榻斜卧小憩。
宫人们听见珠帘后若有若无的几声轻笑,红着脸退到外门。
吏部很快发下江南郡公流放的公文,公文下达当日,没有任何停留,当天便有解差押送江南郡公离开长安。
城外十里长亭处,明婉强打精神等在此地希望能见父亲一面。
在寺庙同赵福黛大闹一场后,她在长安城更是举步维艰。赵福黛固然因此受人非议,但明婉的名声比她更糟。女郎们撕撸一场,不管谁对谁错,没有人落得了好。
明婉冲动之后有过后悔,但也不是很后悔。反正她也不想再留在长安,大不了回江南去,就算郡公府一落千丈,她在江南也能比在长安待得好。
江南郡公一行人经过长亭时,不必郡公和明婉开口求,解差已经主动解开郡公的枷锁,态度也好得很:“郡公见谅,方才不敢解,是怕人瞧见,现在已经出城,路上不必再戴。郡公在此地稍等,容我们兄弟喝口酒解解乏。”
说罢,几个解差避到一旁,留郡公父女两个说话。
明婉有些诧异,这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她还以为家道中落后处处都只能看人冷眼,押送犯人的解差竟这般好心?
她端详郡公,又是一惊。不但解差的恭敬态度令人吃惊,父亲的形容也出人意料。
父亲虽然一身布衣,但衣服崭新洁净,头上只有木簪,头发却梳得一丝不苟,面容略显疲惫,精神气却是有的,双目炯炯,怎么看都不像一个一蹶不振的罪臣。
父女两个说话,明婉发现,郡公说话的声音,洪亮有力,言辞之间并不将流放当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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