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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个差吏迎面走来,指着人头问:“亲人来领了?给了多少银两,托你带出去?”
    手抓人头的差吏道:“呸!晦气!这贱奴哪有亲人?哪里来的都不知道,奔出来胡言乱语,说自己是太子的人,太子若下狱,他也该下狱,话没说完,一刀就被人砍了。”
    另一个差吏笑道:“哈,原来这是个疯子,你留着疯子的人头作甚?”
    “唉,我想着万一有人寻他尸首,也能赚些银子,结果等了这么久,根本没有人来寻。不留了,今天我就扔乱葬岗去。”
    太子直直瞪着窗外,两个差吏有说有笑渐渐远去。阳光是温和的,照到人身上,却冷得让人打颤。
    太子坐姿依旧,如同一座白玉雕像,年青英俊的面容若只看下半张脸,仍是光华灿然的。再往上看,就不是这样了。
    他的眼里,像是空了一样,黑漆漆无神的眼,两行泪水潸潸流下。
    耳畔似响起相思从前的嬉笑声,贪恋地追问:“殿下,您相思的时候,会掉眼泪吗?”
    太子微微仰头,眼泪悲得没有声音。
    看守的官吏暗中观察,见太子僵直地坐着,双手攥得指节发白,却还是没有认罪的意思。官吏挥挥手,示意外面的人继续。
    不多时,一排被枷锁的犯人踉踉跄跄从太子窗前经过。鞭子抽在他们身上,囚衣布满血迹。
    这是东宫岳丈陈家的公子们,也是太子娶亲后全力相助太子的舅爷们。
    鞭子抽得越狠,公子们的喊冤声越是凄厉:“我们是去救驾的,殿下没有反心,殿下是冤枉的!”
    太子笔直的脊椎这就弯折。
    在他重新将腰板挺直前,人头又送到他眼前。
    这次不是一个人头,是百来个人头,全是他熟悉的面孔,是他的老师们和属官们。
    和相思一样,他们已死去多时,枯得没有血。
    太子一个激灵,猛地扑上前,他用袖子拭去泪水,试图看得更清楚些,可是每多看一次,眼泪就会涌得更多。
    太子张着嘴,想要喊些什么,却一个清晰的字音都发不出。
    不,不!
    似玉山轰然坍塌,太子面上失去最后一丝血色,几乎失去站立的力气。
    官吏这时从门外走进来,他撩袍跪下,双手高举皇后金印,喊道:“娘娘口谕: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太子忽然又哭又笑,他指着窗外那些串起来的人头,笑得像是崩溃瓦解的破碎声,除了绝望悲痛,没有其他:“昔日晋灵公残暴不仁,才有大夫士季进谏“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一言,试问娘娘,本朝谁是大夫士季,谁是晋灵公?”
    他仰面大笑:“罢,罢,罢!”铺开案上澄纸,一笔挥就。
    太子的认罪书呈到圣人面前,圣人将太子从昭狱宣出,厉声痛斥:“孽障!狼心狗肺,你枉为人子!作乱在前,死不悔改在后,两个月,整整两个月,你竟毫无悔意!如今知错?盼谁原谅你?逆子,滚出去!滚出朕的皇宫,从今以后,你再也不是朕的儿子!”
    圣人雷霆之怒,所见者无不心惊。紫宸殿几十个宫人和几十个内侍在殿内当值,呼吸声和脚步声全不见,除了圣人发怒的声音,再没有别的动静。
    皇后在门口等候,没有进去。
    她穿着常服,茶红色的上衫和玉青色绫裙,配色柔和平淡,蓬松的乌发只饰了两根金凤钗,像是寻常书香世家的夫人,有几分书卷气。着装打扮,眉眼神情,没有一丝凌厉,全是柔的。
    太子从里面出来,皇后迎上去:“明达。”
    这是太子的字。明达,在佛教里是通达三明的意思。
    天眼智明、宿命智明、漏尽智明善男子。
    太子出生的时候,皇后曾将他视作自己的生命。
    太子停住脚步,他任由皇后握住手。母子俩面对面,却谁都没有看谁。太子目光空泛直视前方,皇后注视他的手,像个慈母般轻轻摩挲。
    “明达,你是我的儿子。”皇后含笑,款款道:“以后要听话。”
    太子面容平静:“朱承,是谁的人?”
    秋狩那晚高喊“殿下快逃”的人,就是朱承。因为这一喊,那晚的事覆水难收。
    救驾彻底变成谋逆,太子心中存的那丝念头,哪怕他曾经想的只是废后清君侧,也无法再辩明。
    皇后怜惜地看着太子,这种怜惜和母亲的仁爱无关,纯粹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同情:“明达,我的孩子,你将会锦衣玉食,安乐度日。”
    富贵闲人,幽闭一生。是皇后给太子的归宿。
    太子对上皇后的视线:“母亲,我终究不如你。”他忽然一笑,犹如儿时般抱了抱皇后:“母亲,我去了。”
    皇后拍拍他的背:“好孩子,去吧,宫外的生活会比你从前更快活。”
    下午,皇后在延英殿接见贵夫人们。
    皇后的笑容,比往日更灿然,同贵夫人们说话,也比平日更温和。贵夫人们在这般平易近人的娘娘面前,既高兴又困惑。
    宫里有什么好事不成?
    皇后适当掩住脸上的得色,用李云霄的亲事做说辞:“融融总说,她今年大了,从七岁时就爱这样说,今年倒怪,竟然不说大了,反说她小呢。”
    一个穿蓝衣衫的贵夫人笑道:“二公主有孝心,想在娘娘身边多留几年,所以才说自己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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