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开长腿径直往里走:“我先去洗洗。”
房中有温泉池子,就在内室后面。是修整府邸的时候,班哥担心宝鸾受不得西北的寒冷,特意让武威郡公引来几股温泉水。
几个妈妈和侍女早就退下,宝鸾反应过来时,房里就剩她一个人。班哥解盔甲脱鞋的声音从纱帘槅扇那边传过来,悠闲自在得好似在他自己内宅。
“不能在我房里洗。”宝鸾冲过去,试图阻拦他:“你出来,出来!”
班哥声音懒洋洋:“啊,小善,你体谅体谅我,日夜兼程赶路,我实在累得没有力气,不能再多走一步。”
宝鸾想要大喊,又不是我让你来的。
她心里有疑,正是敏感脆弱的时候。
十五岁的人,再怎么懂事,也不可能在历经风浪挫折后,心绪一点不变。阅历丰富比她年纪大上几轮的人都做不到,更别提她还是个从小娇养的公主。
太子逝世,一重打击。放逐出京,又是一重打击。对宝鸾而言,这两件事就是她的风浪。风浪已经过去,她却迟迟不能释怀。
班哥正好撞在这个当口,加上三个月的时间,路上种种蛛丝马迹,宝鸾不是个傻瓜,明白有些事不是巧合。
比如说班哥出现在这里,就不是巧合。他从前说过,要她陪他。
宝鸾在纱帘前止步,不能将他从池子里揪出来,就只能膈应他:“那水还没换,是我洗过的,我也是日夜兼程,路上没有洗过澡,脏得很,脏死了,你用我脏脏的洗澡水,你会越洗越脏!”
班哥慵懒地靠在池壁上,看宝鸾气呼呼的背影,笑意加深,问:“几天没洗?”
宝鸾面不改色诽谤自己:“一个月都没有洗!”
“这么久。”班哥佯装惊讶,口吻还带了点害怕:“原来小善这么不爱干净,平时香喷喷的,却连澡都不洗。”
语气一转,忽然如刀:“公主路上一个月没洗澡,自然是伺候的人不得力,连一盆热水都不会烧,这样的人,该重重罚一顿。”
“不准你罚她们,她们天天都有伺候我洗漱。”宝鸾脱口而出,主动承认自己撒谎:“我骗你的,没有一个月不洗澡。”
她还是生气,但生气中带了些忧郁:“她们已经回长安,就算你想越过我罚她们,也罚不到了。”
班哥慢悠悠道:“教公主撒谎,就算不在面前,也该罚,罚去掖庭做苦活。”
宝鸾跺脚:“你不在长安,你管不到内宫之事的!”
班哥气定神闲道:“是啊,我不在长安,我如何管得到内宫之事。”
宝鸾朱唇微张,耳边回荡他的这句话。不在长安,如何管得到内宫之事?
半晌失神,突然失去底气张牙舞爪,缓缓塌下双肩。她垂头走出去,没有再炸呼呼地喊。
烟花已经放完,冬夜重回寂静。
内室一排烛灯,宝鸾坐在灯下,黛眉紧蹙,认真反省:难道是我误会了他?
没有人在跟前伺候,宝鸾想着心事,并未在意班哥沐浴后谁替他拿衣裳,谁替他擦干头发。
班哥喊:“小善,衣橱里拿身新衣服,放到衣架上。”
宝鸾重重哼一声,左看看右看看,看不到一个侍女,撅着嘴起身照做。
她第一天来,对这个地方没有任何归属感,更没有她将在此长居的意识。从入城到现在,一直是做客的心思,而不是暂居的想法。
做客,是飘零四方的孤寂,但暂居,却是不得不安稳度日的认命。从做客的心思转到暂居的心思,往往只需一瞬间。
宝鸾的心,此刻正被迫感受这一瞬间的转变。
绿釉四方矮足大陶柜里,男子的里衣外袍,腰带金环,玉冠发簪,一一摆放整齐。一年四季的衣裳佩饰,应有尽有。
他的衣物出现在她这里,不是一件二件,而是一衣柜。这是情人或丈夫才有的待遇。
宝鸾看看柜里的衣物,再看看房中摆设,这是她的房,不是吗?
再一看其他衣橱几柜,全是她的衣物首饰。这确实是为她而设的寝房。
除了陶柜里男子的衣物与女儿家的闺房格格不入外,这个地方,金玉华饰,样样精致,再挑衅的人也说不出不好。
宝鸾愕然一下,明白过来,气得满脸通红。将陶柜里的衣物一件件拿出来看,全是家常所穿的样式。不是皇子王爷燕居的服饰,而是寻常百姓家所穿的衣物。
这就更恼火。
“小善!”班哥在里面催,“怎么还不拿衣服来?是要我光着出来吗?”
“就来了。”宝鸾怕他真的恬不知耻,随手挑拣一身衣服立刻送过去。
班哥换上衣服出来,湿漉漉的头发没用巾帕擦,喊宝鸾:“小善,替我擦擦。”
宝鸾坐着不动。
班哥看过去,地上全是从柜子里翻出来的衣物,像是被人丢在地上不想要。
班哥认出那是他的衣物,面色微沉:“拣起来,放回去。”
宝鸾别过头,没好气道:“不要。这是我的房,只放我的东西。”
班哥凛然,不容拒绝:“放回去。”
宝鸾轻轻咬牙:“不要。”
班哥脸绷得如冰山,拿两个黑眼珠子定定地盯她,宝鸾只装看不见,两只手抄怀里,撮嘴瞪眼。
你要骂我,还是打我?她心酸地想,你怎能这样?怎么出了长安,一切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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