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夫人乖巧问:“那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宝鸾掰着手指:“第一,人赶走了,不必再接回来。第二你赶了你丈夫的老奴,和他扯平便是。”
怎样个扯平法?她自有主意。
“你的陪嫁侍女里,肯定有等着发配成亲的人,你随便挑一个,提前为这侍女选好丈夫,给她厚厚的嫁妆,让她当着你丈夫的面,学那老奴张狂的样子。”
小公主慢条斯理,字字腔圆。
“老奴如何当面挑衅你,你就让侍女如何挑衅你丈夫,让他尝尝被人当面非议的滋味,看他是否还宽容得了。你丈夫再恼怒,也没资格动你的陪嫁,事后将这侍女发配出府,等她府外成了亲,还能替你打理嫁妆铺子,此为一举两得的好事。”
金夫人眼里亮晶晶,但还是有些没底气:“万一他生气,不肯再理我怎么办?”
宝鸾转眸瞥她一眼,微微上挑的杏眼,蕴着矜贵,柔和以及少女独有的娇媚,越长越清艳的面庞,似远山云烟又似牡丹花露,水眸这一流转,看得人惊心动魄。
金夫人呼吸一窒,不自觉垂眸别开目光,不敢与之对视,有相形见绌之意。
“富贵窝里的亲事,是结两姓之好,你嫁的,与其说是你丈夫,不如说是你丈夫的家族。你掌着府里中馈,府外又有庄子铺子要打理,将日子过好,轻而易举,只要尽了本分,无人能挑你的错。”
公主振振有词:“丈夫这种东西,能敬重最好,不能敬重,那就当个摆设。用本朝的话来说,和丈夫保持距离,这叫自重身份。你管他理不理你,他不理你,第一个受苦的就是他自己。”
金夫人想想也是:“他官场上的往来,少了我可不行,婆婆年事已高,没有那个精力替他周旋,难不成让妾室出面?那他还不如早早辞官,好过被人参到革职。”
宝鸾点点头:“是了,讨好他,不如你自己立住,照样潇洒自如。其实你细想想,古往今来,应该是男人离不开女人,不是女人离不开男人,只因权力总由他们握在手里,才造成女人脱了男人不能活的假象。”
钱夫人憋了又憋,终于憋不住,小声道:“没有丈夫,哪来的妻子?男人念的书多,自然比妇孺懂得多,争权夺利亦是男儿本色。”
宝鸾从从容容回她:“没有妻子,哪来的丈夫?男人念的书多,是因几百年来,世道只让男子念书。比如汉代和汉代以前,女子就没有识字看书的机会,偶尔侥幸出几个以学问闻名的才女,所学所感,被训诫为“持家事夫”。便是本朝世家女郎人人博学多才,家里人最初找先生来教,目的也是为了“事夫”,这就和烟花之地的名妓一样,能诗会文,是为吸引宾客。那么这就奇怪了——”
众人瞪大双眼,钱夫人羞恼得满脸通红,认为公主真是惊世骇俗,可又忍不住想要听下去。
只见公主喘一口气,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现出焦急,好似酒馆里迫不及待等着说书先生详叙下一章回的听客们。
幸而公主没有说书先生吊人胃口的坏毛病,她天真活泼地微仰面庞,亮光光的眼睛像是在对天发问。
“明明都是学经习史读儒,一样的书,男人读去就能建功立业,女人读去便只能相夫教子,是女人天生就不如男人吗?若真是这样,男人还找女人生孩子传宗接代作甚?断子绝孙,也好过血脉被他们嘴里的傻子弱者玷污,不是吗?”
亭后树荫下,石小侯爷嘴巴子大张,好一会才缓过神,忍不住同身旁的班哥感叹:“这都是哪听来的荒唐话。”
没成亲的人,倒教成亲的人如何御夫掌家。说起男人女人,长篇大论,离经叛道。
小公主还记得她前阵子一听成亲两字就哇哇大哭的样子吗?
班哥手指抵唇示意石小侯爷不要出声。
不同于石小侯爷既好笑又好气的态度,班哥神情淡然平静,望向宝鸾身影的炙热目光也没有分毫变化。只要她不提讨厌他不要他的话,说什么他都乐意听。
她鲜少像今天这样在人前高谈阔论,显而易见,她心情好,才会这般活泼。
亭里气氛异常,小公主的这番言论,令夫人们颇为震惊,但又没有震惊到让人无法接受的程度。钱夫人和小郑夫人一言不发,她们抗拒着小公主的言辞,在内心深处,却不讨厌她说的话,甚至想要细细琢磨。
杨夫人及时发挥她万金油的作用:“说起古人,公主最喜欢哪个朝代的人物?”
话题轻松转换,宝鸾也愿意配合:“今古风流,唯有魏晋。魏晋这一代的人物,深有情也富有智,魏晋以前,多智者总是寡情,多情者总是智弱,到魏晋这一代,名士堪称情智兼浓。一群人,而不是一个人,有深厚的感情,玄妙的心智,卓越的鉴赏水平,以及明察洞见的能力,那么从慕才的角度来看,魏晋最得我心。”
小公主不谈男女,一本正经地聊魏晋,亦让人心中一惊。石小侯爷不能发出声音,都憋不住无声叹一句:公主妙见。
死了未婚夫的人,就是不一样。
瞧,没有婚姻的枷锁后,小公主整个人都抖起来了。
说魏晋这段说得多好啊,同样崇尚魏晋风流的石小侯爷,目光望着公主,有那么一瞬间,忘记殿下就站在他身旁,一抬眼便能瞧见他眼里的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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