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威郡公回府半路中就已得知宫中赐重礼的消息,这会子没顾得上看礼单,随口道:“有喜欢的便往你私库登记,不必入公中。”
元夫人笑道:“早就挑拣完了。”禀退侍女,亲自服侍武威郡公宽衣,屋里没了外人,这才悄声道:“今日吓我一跳,来的竟是礼部侍郎,寻常节礼而已,怎地劳动礼部来人?”
武威郡公若有所思道:“自然不是为元家的人。”指指北边,又指指南边。
说起来也是好笑,礼部来人的事,还是喀什跑过来说的,周侍郎此行所为何事,也是喀什点破的。他洋洋得意鼻孔朝天的模样,十分欠揍。
先时武威郡公还纳闷,好端端地,喀什又不是吃饱了没事干,为何突然跑来示好,现在全明白了,原来早就被人许了好处。
“皇后用心良苦。”武威郡公嘲讽,心中生出几分鄙夷,“堂堂一国之母,何必对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小女郎苦苦相逼?”
元夫人犹在想指南边作甚指北边又作甚,听到他说皇后,好似打通任督二脉,一下子全懂了。
元夫人不敢置信:“不是说要打仗了?这也太狠心了!”
难怪要派礼部的人来,礼部周侍郎,天子宠臣,掌外邦之事,和亲可不正是外邦往来之事吗?
武威郡公冷笑:“天家的事,怎能用狠心二字揣度。夫人有所不知,今日我去见周侍郎,他竟让我从中撮合,我借故推却,他立马拿皇后口谕说事!”
“这可怎么办?他有皇后口谕,若是不从,回头就能告你一个居心叵测的罪名。”元夫人长吁短叹,越发怜惜宝鸾。
这是个好孩子,撇开金枝玉叶的身份,观其气度品貌也是万里挑一,陇右的夫人女郎,现在谁不说她好?即使那起子爱搬弄是非的人,私下谈论她,也没有半句难听的话。
从初来乍到时身负流言蜚语,到如今人人夸人人爱,这样讨人喜欢的本事,一般人还真学不会。更难得的是,她与人往来,从不让人觉得刻意,亲疏尺度恰到好处。
谁家有这样一个可心人,定是当宝贝般疼爱。元夫人巴不得将人娶回来当儿媳妇,若非宝鸾的公主头衔,早就上门提亲。
元夫人试探问:“除了通玄,家中还有许多正值婚龄的好儿郎……”
武威郡公斥道:“夫人糊涂!整个元家加起来,也可怜不起一个公主!她的终身,自有人操心,夫人切莫起无妄之念。既然宫中派出周侍郎,此事已是板上钉钉,即使生出变数,也不能和元家扯上干系。”
元夫人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连忙道:“是妾想岔了。”
武威郡公道:“劳烦夫人尽快准备一场宴会,届时务必请公主出席。”
从送出呈情信那天起,宝鸾就在等回应,至少她认为应该有回应,也许是几句不痛不痒的训斥,也许是几句冰冷的褒扬。
可惜等得太久,以至于到后面宝鸾渐渐地忘了。
就在她快要彻底忘记这件事时,郡公府冰雕宴上出现的异族男人和他身边的周侍郎,重新让她想起那封迟迟未得回应的呈情信。
隔着形状迥异的冰雕,宝鸾瞄见那个高壮黝黑的异族男人,他似鹰般的眼睛充斥着侵略和戏谑,他在看她,却又不是看她。
一件玩意。在这个男人的目光里,宝鸾意识到自己被当成了一件玩意。
平生第一次,她被人用这种眼神看待,就连当初齐崇跑来凉州大放厥词,也不曾过分至此。
梅林中露面的异族人,立刻引起众人注意,原因无它,今日的冰雕宴只有女客,男宾不该出现于此。且他实在太过嚣张,不仅直勾勾地盯着公主看,而且还冲公主吹响口哨,像是在召一只鸟或是一头草原上的羊崽。
元夫人满脸尴尬,既愧疚又气愤,恨喀什毫无礼数,竟敢堂而皇之出现在众人面前。她担忧地看宝鸾一眼,正想说些什么缓解气氛,就见空中有什么雪白一晃砸向梅林。
宝鸾不是很擅长用雪球砸人,长安的雪少得可怜,好几年才得一场大雪,缺乏雪仗经验的她,自然不可能砸中目标。
但这不要紧,她也不是非要砸中谁。
宝鸾拍去手上的冰渣,对夫人们颔首示意,转身离去。
回府的路上,雪越下越大,宝鸾从窗里看出去,洋洋洒洒的絮雪争先恐后扑进视野中。她眼里白茫茫一片,这抹白,是透彻寒骨的白,足以覆盖所有生机和温暖。
她叫停马车,随便挑了家茶摊坐下,冰天雪地中,几乎没有什么出行的人,长街十分冷清。
算上这场雪,宝鸾总共看过五场大雪,可没有一次像今天的雪,如此冰冷,冻得人心都寒了。
她拳攥得掌心全是血痕,如黑玉般深奥的眼眸雾气蒙蒙,唇紧紧抿着,没有呜咽,只有倔强。
不要哭,哭没有用。她在心里轻轻地对自己说,小善,你不能成为一个任人鱼肉的女郎。
不要示弱,不要害怕,更不要绝望。
你会渡过去的,靠自己,勇敢地渡过去。
武威郡公没有想到,公主会这么快找上门。
让元夫人邀请公主赴宴时,他已做好准备安抚公主,可她的反应出人意料,根本不需要他的安慰之语。
宝鸾问:““是要让我和亲吗?”
武威郡公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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