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止他们气怄,还有那……”班哥说到一半停下,看她眼色,宝鸾接口道:“你少说些罢,行军大总管。”
“喏。”班哥又是讨好一笑,实在是累极,心一放松,身体的疲乏也随之而来,闭眼就能睡着。
宝鸾见他一脸困倦,偏偏强撑着在她眼皮底下晃,有几分可怜的模样,又逢礼部郎官三番两次来请人,她烦不胜烦,让人挡了郎官,对班哥道:“去床上躺着吧,先好好歇一觉。”
班哥露出几分满足的笑容,立刻褪鞋躺上去,生怕床自己长腿跑了。待一觉睡醒,外面天色尚明,床头摆着绣花棚子,他拿在手里仔细一看,这会子能看出形状了,原来是杜鹃啼血。
这般不吉利的花样,绣起来定伤身伤神。想了想,小心取下,叠了两下一手捧着,厅堂里寻见宝鸾身影,开口便道:“这帕瞧着新鲜,给了我吧。”
见是那方绣了一半的杜鹃啼血,宝鸾不肯:“我另给你一样。”
“我喜欢,就要这个。”他说着就要往袖里收。
宝鸾急忙夺了绞烂:“这个不能用。”
班哥见她肯抛开,并非一味积着忧思沉迷不悟,又免她日后再绣,便柔声叹:“既然不能用,何苦绣它?以后都莫绣这样的了,不然你绣一巾,我便用一巾,绣一身,便穿一身。”
宝鸾白眼:“我又不是专替你做针线的,不绣了不绣了,歇好了办你的公事去。”
他此行来的目的就是她,他的公事全在前线,离这近的肃州倒有军务防务可理,但自有城中刺史打理,无需他操心。
“小善,我是来接你的。今日便启程,我送你回凉州公主府。这段日子哪都不用去,安心在府里待着,凉州城布防牢固,戎蛮就算集结大军攻城,一时也打不进去,前边有我在,他们要想绕过祁连山,只能是痴人说梦。”
宝鸾静静听着,班哥以为她忧心战事与和亲的事,又一句句宽慰着,盼她能稍解忧思。
说了许多话,似乎没有半句起效,她摇摇头:“谕旨里我该去哪里,就去哪里。正好你来,车队跟着你,就能继续往前。”
她打定主意去小方盘城,无论他怎么劝也不动摇。行囊早就收拾好,只等他来,立即就能出发。
“要走我早走了,我既来了,就没打算走回头路,我不回凉州,你也不要劝我,你不劝我,我还能对你笑一笑。你不要强行送走我,即便你将我藏到天涯海角,我也活不安生。”
班哥见她前所未有的固执,只怕自己软成一摊泥任她揉捏都行不通,强硬的手段又舍不得使出来。他本就是个赌徒,不然也不能一步步走到今天。她不肯走,何必强逼?只得自我开解,留下她未必不比留她在凉州安全。
和亲的车队得以继续前行,最高兴的人莫过于礼部郎官。
原本他以为六皇子是来阻拦和亲一事的,带着战场上刚杀完人的兵就跑玉门镇来了,搞出那么大的动静,结果是来迎和亲仪仗的,白担惊一场。
车队入了小方盘城,此城只有玉门镇一半大,依旧可见开战前的繁华。
乍进小方盘城,车队便被本地招客的商人们包围,各式各样不太流利的汉话一句接一句,宝鸾仔细听了会,总算听懂一个胖妇人说的话:“小娘子,来我家!来我家!便宜的,过夜十文包晚食,喝汤不要钱!”
班哥在城中有宅院,她答应了去他那住,当然不会另择住处,只因妇人笑容讨喜,所以没让士兵赶她,而是给了一贯赏钱。
哪知胖妇人不要赏钱,还了万福用汉话道:“不住,不收钱!”
宝鸾笑道:“我不住,他住,你带他去,给你十五文一天。”
被指的礼部郎官刚要拒绝,马背上一道目光睨睥扫来,不及他开口,他和他的随从已被丢下,车队扬长而去。
班哥下榻的宅院是一座四进的小宅子,行囊马车全挪进去,刚刚放得下。还好没让礼部郎官那帮人住过来,不然这地方根本不够住。
宝鸾睡了午觉起来,略一收拾,兴致勃勃去外面逛。班哥已理了一个时辰的军务,这会子没什么要紧事,就陪宝鸾一起上街。
小方盘镇顾名思义,一个字,小,加上现今戒严不让通贸易,也没什么好逛的地方。
城中没什么生意可做,街上的人不见焦虑,反倒有说有笑,宝鸾奇道:“他们不怕打仗?不怕没钱赚?”
班哥笑道:“打完仗,才有钱赚,才能安居乐业。把吐蕃人打趴了,赶得远远的,生意才好做。”
他带她上城墙,指着天际下轮廓稀薄的山脉和高原,道:“翻过那座山,是吐蕃人的地盘。我会将我的军旗插到他们引以为傲的圣殿里。”
城墙上高高扬起的旗幡写着大大一个“维”字,鲜红好似热血,宝鸾还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班哥的大名是维。
她念了几声,还是不习惯:“李维,这个名字真不好听。”
“所以我喜欢听你唤班哥。”他挨个唤她的小名大名,笑道:“还是你的名儿好听,哪个都好听。”
宝鸾盯着他看,觉得他好像变得不一样了。人还是那个人,黑黑的眼浓长的睫,薄唇蕴着和煦似春的笑意。可就是哪里不一样了。
等他转开视线,眼中不再只笼着她,而是正视前方的山川大地,目光高傲狂妄,毫不遮掩的野心,姿态如君王赏玩江山,她福灵心至,这才明白不一样的东西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