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玄晖伏案书写,目光明明不在她身上,不等她走到身侧,一只手伸过去接过瓷盘:“多谢。”
宝鸾见他肯停下来吃东西,心里只有高兴的份,趁机问:“表哥,为何要熬米汤,备器具?”
崔玄晖吃着蜜饯,这会子也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了,说:“米汤放置一夜后,与马尿的酸臭气味相近,贼军先是闻到浓臭的马尿味,再听见城内捣出的动静声势浩大,誓必认为周围早有援军。如此一来,必会犹豫。我们也就能缓口气多拖一拖等援军了。”
“若他们不上当呢?”宝鸾忧心道。
崔玄晖语气肯定:“不会,他们一定会上当。此贼不往沙洲不往玉门,却直冲关外城池,可见实力并不如他们自己宣称的那样有两万,我推测最多有一万,一万的兵力,绝不敢冒进,十拿十稳才会进攻。他们的目的是占据石城占地为王,且是出师第一仗只能胜不能败,所以必会谨慎小心。”
这会子说话的功夫,盘中蜜饯已扫灭大半。宝鸾盯着表哥吃东西,丝毫没有察觉周围多出的两个侍女。
等她意识到的时候,身体早就先一步做出反应,匕首堪堪划破侍女的袖子,差一点就要血溅当场。
“表哥!你别想把我偷偷送走!”宝鸾提高声调,“若贼军来袭唯有我安然无恙,叫世人知道我舍弃表哥舍弃满城百姓独自逃生,我有何颜面面对姑姑面对其他人?我虽贪生怕死,却也不愿就此苟活。”
话说完,表哥没出声,大概是被她刚才露的那一手震到了。宝鸾便好心解惑:“我跟人学了几招。”
本来还想说,为了练杀人的功夫,天不亮就爬起来蹲马步,练得可辛苦了,想让表哥心疼心疼,到底忍住了。
不是时候,发脾气哪能半路偏题?
于是她继续生气,并且加以威胁警告:“表哥,我有五百人马,你只有十来人,制服不了我的。到时候你还得靠我呢,可别惹我生气。”
鼻子哼哼,往旁边软席圈腿一坐,不满地瞪着表哥,活像个山霸王。
他深沉的目光拢着她,两个人四目相对,最终表哥落败,叹口气坐回去了。
等到室内往来的人少了,她环视周围,确认短时间内不会有人进来,不敢关门窗,怕惹人怀疑——生死存亡之际,谁都不能相信。
她凑到唯一相信的表哥耳边,轻声说:“表哥,刚才我做戏呢,你别当真,我不是不走,等会我就走。”
崔玄晖被她的热息喷得耳朵红,敛声道:“表哥不怪你,我母亲那里,往后就托你替我多多敬孝了。”
“呸呸呸,不吉利的话不准说,姑姑那里得靠你自己敬孝,我这外八路的外甥女哪比得上你这亲生的儿子。”
她声音更小了,说:“等会你假装迷晕了我强行送我走,五百女兵留下四百守城,一百人随我同行,表哥你撑一撑,五日后我定能搬来援兵。”
崔玄晖不同意:“报信的人已派了出去,无需你走一趟。”
宝鸾急道:“谁知道那报信的人能不能按时抵达安西都护府?就算他一刻不停快马加鞭,到了安西府,凭他一个小小的差吏前去求助,安西府都护一定会派兵援助吗?”
崔玄晖默然。
她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这批贼军来得蹊跷,且西疆向来鱼龙混杂,尤以关外之地更甚,安西府都护他有所耳闻,这个人确实有点问题。他此次回京复命,特意绕道安西府,改行石城镇,为的就是避开安西都护的势力范围。
宝鸾一眨不眨看着他,发现表哥面上浮现一抹愧疚懊恼,他歉然地回望她,长睫毛笼着一双黑宝石,双肩似雪地里一截松柏枝叶打落。他从天上落到了地上,轻轻抓住她的手臂,道:“就按你说的办,你现在就走。”
不久,公主昏迷不醒被强行送走的消息不胫而走,官衙内一阵骚动,但很快被镇压。
城外十里往北地界,一行人簇拥着一辆马车停在路边。车内拖出两个身强力壮的混血婢女,婢女被绑了起来丢到马背上,一个娇俏的女郎抱着兔子跳下车,立即就有人牵马来。
宝鸾爱怜地摸了摸怀里药晕的兔儿。那颗由表哥给她的糖丸,本不该起任何效果的。
袖中多出一份奏疏,写的是关外藩镇几处官员这些年通敌的机密之事。
看来表哥这几年不仅仅是游说西域十八国和东西突厥。他做的远比这些多。可这份奏疏,怎能随随便便塞给她呢?
他自己的事得自己做,她才不要代劳。
往路旁走了几步,宝鸾毫无眷恋地将伴随数日的白兔丢进杂草堆。飞身上马,夕阳西下,她看着远处的石城镇,嘟嘴呢喃:“表哥,你太小瞧我了。”
清晨,天微微亮,日晖与黄沙笼罩着的安西城,吴都护彻夜笙歌后回到邸舍。才刚躺下,就被人叫醒:“都护,石城镇那边又来人了。”
吴都护不耐烦:“昨晚那个不是杀了吗?怎么又来一个?有完没完,杀了杀了。”
小吏急道:“这个有来头,自称是公主。”
吴都护猛地爬起来,人彻底清醒了:“人在哪呢?”
小吏道:“就在城外,好大的排场,说要都护您亲自迎她才能入城。”
宝鸾早有准备,出城的时候就让人抬了几箱子仪仗物什。离石城镇最近的驻军地就是安西府,打定主意来安西府借兵时她就想好了,寻常差吏安西都护可能不放在眼里,杀了也能当逃兵解释,所以要想借到兵,只能她这个公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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