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是恭敬的,话也是好话,但其中意味如何,就只能听的人能体会了。
圣人和皇后目前最不想看到的人是谁?是班哥。
这个儿子已经和他们彻底撕破脸皮,估计多看几眼都能气吐血。真要日日被这个儿子献孝心,也不知道谁先呕死谁。
皇后仍是一副笑脸融融的样子,眼底已是怒气汹涌。
她仔细打量眼前这个不曾被她放在眼里的女郎。四年的边疆生活,没有磨灭这份美貌和生机。过去那个永远在她面前垂眸听话的小女孩儿,已经被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浑身是刺的女郎彻底替代。
四目相接,没有畏惧,没有胆怯。仿佛她们已是可以平等相视的两个人。这份随意和镇静,更令人恼火。皇后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褪去,重新退回到帘后。
宝鸾的目光随即收回,没有追看皇后去了哪。她继续和圣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话家常,仿佛皇后从未在此出现过。
出了宫,宝鸾身心舒畅。如果说进宫前她还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安,那么这趟进宫后,她就彻底放轻松了。圣人和皇后的虚张声势,以及皇后恼怒至极却还是退到帘后,恰恰证明了班哥前几日所言非虚。难怪他对她说,以后不必在意永安宫的任何人。
权力的更替往往是惊涛骇浪却又无声无息。
西伐后,太上皇和班哥的声势几乎到达顶峰。在这场棋盘上。最终只剩下祖孙两个对弈人。
班哥是太上皇一手捧起来的。而太上皇已经老了,再多的仙药,再厉害的方士,也无法挽回日薄西山的寿命。
班哥所立的是开国以来第二件件奇功。第一件奇功是太上皇当年征高丽,而这第二件比之第一件,更能称得上功在千秋。
有功自然等论赏,可他已经升无可升。再往前升,那便是皇太子。代天子祭天劳军后,班哥回城第一件事,便是去太极宫问安。
等他从宫里出来,立皇太子的风声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晋王请修功德簿,严明自己不敢贪天之功,此番扫荡吐蕃,清除边疆乃太上皇高瞻远瞩,退敌有策。加上臣工们齐心协力,将士们并肩作战,才有今日这番百年内之大安。
此言一经传出,群臣交口称赞。太上皇更是满意至极,心中最后一块石头落下。他本就是对权力极为贪恋的君王,除了权力从未将别的什么放在心上。对待后宫嫔妃也好,对待自己的亲生子女也好,份量还不如他库里收藏的一把弓箭。
在太上皇眼里,班哥原也如一只小猫小狗。因一只小猫小狗爆发出如雄狮猛虎般的潜力,为他所用且又知情知趣,便多了几分怜爱。可这小猫小狗让他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比对得他现在如今衰老的事实,所以又有几分幽怨。
老人最易多心多疑,尤其他还是一位霸道的君王。当他老了,这份疑心,会爆发出惊人的破坏力,只看看圣人这几年两鬓添的白发便知道了。
班哥交了兵权,又辞了封赏,落在太上皇眼里,他便变成了最贴心的孙子。
太上皇畏老也知老,所以他没再奢望像从前控制自己的亲生儿子们那样彻底掌控这个孙子。他可以做任何事,只要肯在他面前服软,那就够了。至于其它的他不在意,也在意不了多长时间。
但是当皇后有一天在他面前说起,当初和班哥调换抱养的那个公主。他想起了过去的一些旧事,神情罕见的变得诡异起来。
问皇后:“前几日封的镇国公主,是不是她?”
太上皇当然知道镇国公主封的是哪一位,这话问出来不过是个引子。果然皇后立马说:“就是她。这孩子回来也有一段时间了,陛下何不见见她?说起来她也是有大功劳的人。”
太上皇道:“种树治沙随军千里,算起来确实是有几件功劳。”
皇后便立马让人去请公主,并不多留,略坐坐便走了。
等宝鸾到了太极宫,太上皇身边近身伺候的中官前来引路。
这位中官说起来也算个人物,圣人身边的元不才还得唤他一声师父。他早年随太上皇征高丽瘸了一条腿,本早该还乡养老,如今却还是稳稳掌着大太监的位置,其能力心机可见一斑。
对这这样的老狐狸,宝鸾没什么能卖弄的,本来还想打听两句,见是他来引路,话也就省了。
太上皇并不在殿中,宝鸾静坐了一会儿。见太上皇急召她却又不见她,心里渐渐沉了下来。
约过了半个时辰,中官端来一个漆盘,盘中一个青铜酒爵。传太上皇口谕:“镇国公主,于国有功,特赐酒一杯。”
宝鸾面上挂着高兴的笑容,心底已经悬若古井。她下意识觉得这酒有问题,十分不想喝,便问中官:“这酒能不能留着回去慢慢品尝。”
中官道:“赏赐之酒,不宜久留,公主还是现在喝了吧。”
确定了,这酒肯定有问题。宝鸾眼睛左右瞄了瞄,见周围没有其他人盯梢,立刻端起酒杯,用袖子挡着,一饮而尽。
幸好今天穿的是偏厚偏大的宽袖,一杯酒倒进去,倒也不会让人看出端倪来。但中官是多么精明的人,他一眼便知公主玩的什么花样。不多久,中官又端上一杯酒,请宝鸾再饮。
宝鸾再好的性子,这下也忍不下去了。
中官说:“公主放心,这酒里没毒。只要喝了这杯,往后公主便可长长久久地跟在六皇子身边,再无后患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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