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慢下来,语气更为幽怨:“两个哥哥也不是靠得住的人,名声全败了,继位无望,最近还接二连三拒绝母亲的好意,根本配不上母亲为他们花的心思。”
“依你之见,如今我该如何是好?”皇后好脾气地引导她继续说。
“母亲不如另择贤能。”
话音落,皇后一改温和的面孔,震怒而起,厉声呵斥:“竟撺掇到我面前来了!简家人胆大包天,其心当诛,而你身为李氏中人,竟想将祖宗家业拱手让人,更是罪不可恕!”
李云霄立马跪下,急急解释:“母亲误会我了,我再愚昧糊涂,也懂九鼎不容外人染指的道理。驸马待我再好,也不如阿耶阿娘,除非我疯了,才会放着公主不做,让他永远凌驾我之上。”
“既然不是驸马,那你今日到底为谁做说客?”皇后气得不轻。
李云霄仰起头,一贯刁蛮任性的嚣张面容,露出几分委屈,像是失望皇后竟猜不出,口吻理所当然答道:“阿娘,我流的也是李家血脉。”
皇后一愣,被她的话惊到。
李云霄扑到皇后膝上,双眼炯炯有神:“哥哥们不听话,我听话。阿娘在,我听阿娘的话,阿娘不在,我听齐家人的话。我发誓,日后所思所想,定以阿娘为先,以齐家为先。”
皇后震了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脑子有些乱,但面上已经冷静下来,缓缓道:“那你得先休夫,然后在齐家找一个表哥丈夫。”
“若让母亲为我选?”
皇后随口道:“也就你无错表哥没有成亲了,他虽犟了点,但人长得还行,若有富贵闲人的机会,还是给他吧。”
李云霄摇头:“不嫁表哥,让他联姻去,封个亲王,配妻简家女,三五年后,再择朝中重臣之女为侧。届时,他上有亲表妹,下有一二实权岳丈,终身有靠。”
她认真的模样前所未有,此刻皇后不关心任何人,心被惊世骇俗的小女儿占满,五味陈杂:“方才的话,不要再提,你心里想的事,不要露出半点来,否则母亲保不住你。”
李云霄眨眨眼,没有再继续追着不放,端看母亲没有赶跑她,就知道她的态度了。
她开心地笑了笑,露出顽童满足的笑容:“知道了!母亲。”
太极宫,小黄门来来往往。
急行之中,规矩得当,不见半分混乱。
献丹的方士又拖下去一个,行刑的板子打得裂开来。
太上皇脾气越发暴躁。宫内人人自危,战战兢兢。谁都不想丢了小命。
老中官在太上皇身边服侍,比平日更为小心谨慎,一辈子伺候人的功夫都使上了,不求有功只求无过。
自那日太上皇见了三公主后,便举止飘忽,时常皱眉沉思。
老中官伺候了太上皇一辈子,嫌少见他喜怒外露。如这般心事重重,只怕是生了心魔。
人越老越容易陷入偏执之中,若生着病那就更严重了。
老中官绞尽脑汁,都没能想出太上皇如此烦闷的缘由。最后还是太上皇自己闷不住,主动叹了两句,此事才明朗。
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太上皇那时还不是太上皇,“李肃”这个名字尚能被人直呼。先皇在世,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皇子。
当时的世家和现在的也不太一样,所谓五姓七望的人家,在那时根本不算什么。
真正的大世家,门生满天下,个个是栋梁。族中子弟,更是人才辈出,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这其中百里氏尤为威名赫赫,名声远扬,声势之盛,连皇家都比不过。
民间有句话,流水的皇帝,铁打的百里。百里氏族谱溯源至上古,族中代代出贤良,其他人家望尘莫及。每一辈百里子孙,皆忠君爱国,以匡扶社稷为己任。
便是到了今日,深林山居的百姓,都只知百里不知李氏。
百里兵法闻名天下,当时的人家都以能到百里家做客为荣,若能习练一二兵法,更是一生都足以铭记的荣耀。
李肃就曾到百里家求学。但那段经历并不愉快,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打击。
李家虽夺了天下,可百里氏并不认主。他们效忠的仍是前朝皇室。哪怕那个亡国皇帝听信小人谗言对百里氏疏远打压,以至自取灭亡江山尽失。百里氏却始终未改初心。
李肃已经记不清当时是为了什么和百里家那个小子打起来,好像是为一本兵法,又好像是为一个女人。
记忆中很多事已经渐渐模糊,连当初的影子都拼不出,可他仍记得百里延喊出的那句“杀猪汉岂配论兵法?”
李家的祖上,是屠夫出身。
李肃最恨别人喊他“杀猪汉”。
十七八岁的少年,自负又自卑,怀揣敬仰而来,想着学了闻名于世的百里兵法,回京就能让父亲多看重一分。寄人篱下小心翼翼,却被现实无情当头一棒——
原来,他的勤奋渴学被视作不安好心,他的谦逊随和被视作奉承巴结。百里家根本瞧不上他,他们只想让他知难而退,远远地滚开。
直到今日,李肃回忆当年的事,仍无法控制自己的怒气。
百里延长什么样他记不清了,可少年手里一把红缨枪打落他长剑时眼神中的鄙夷,这么多年了,记忆犹新,一想起来还是恨得牙痒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