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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低头看了看,不知何人帮她盖了衾被,身上舞裙也已褪去,换了一身素色寝衣。江音晚坐起来,伸手掀开床幔,雪霁日朗,天光已大亮。
    她心里还惦念着梦境,恍恍惚惚挪到床沿,双脚踩上脚踏,才发觉鞋袜已不见,随后意识到,自己此时亦无可更换的衣物。
    江音晚踟蹰了一下,犹豫是否要缩回被衾内。
    这时几名穿着缃色袄裙的婢女绕过紫檀木边座漆心染牙屏风,走进里间,软底的鞋踩在四合如意云纹绒毯上,阒然无声,静默有序。
    两名婢女捧着沤子、青盐、巾帨等物,服侍她梳洗。另有婢女奉上衣物为她穿戴。
    藕荷上襦配雪青色齐腰长裙,外罩直领对襟褙子。双宫绸,花素绫,自是好料子,只称不上名贵。
    大约是成衣铺中采买,腰身略宽了些,上围又紧了些。不过厚薄适中,恰与温暖的寝屋相宜。
    江音晚自知身份尴尬,没有任何骄矜的架子,轻声道:“有劳你们了。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
    为她整理衣襟的婢女,生了一张娇俏可人的圆脸,答:“回姑娘,巳时过半了。”太子不曾言明她的身份,便只称“姑娘”。
    江音晚微讶,自己竟睡到了这么迟。
    只听一旁站着的婢女道:“姑娘,再过半个时辰便该用午膳了。若此时用朝食,午膳难免吃不下。不如今日的朝食就免了吧。”
    这话乍一听有些道理,可江音晚毕竟养尊处优了十六载,听了这话,隐隐觉得不对。然而她贱籍之身,蒙太子收留已是万幸,如何能再有诸多挑剔?
    再抬眼一看那婢女,瓜子脸,柳叶眉,明眸皓齿,颇有几分姿色。袄裙虽与其他婢女一色,用料却是提花府绸,腰上系着宫绦,掐出水蛇细腰。
    旁的婢女都是捧着东西进来,唯她两手空空,只站在一旁。其地位想必与普通婢女不同。
    江音晚只得软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几人为她梳洗装扮停当,便由这名婢女带着退了出去。
    江音晚犹记挂着梦境,不安怅惘如藤蔓一般缠上心头。父亲遭流放,此去三千里,音尘隔绝。天寒地冻,他的身子素来不算强健,如何能吃得消?
    那个梦境,会不会是某种暗示?她不敢再往下想。然而纷乱的思绪不由人,她又想到尚在大理寺狱中的伯母与两位堂姐,她们此时境况如何?
    被斩于陇右道的大伯,被押解进京的堂兄,被困在教坊的诸多女眷……都教人不能深思,一念及,心口就闷闷地疼。
    而她自己……自己眼下算是什么?太子又会留她多久?她心中茫然寂寂,如一颗小小石子投进无底的深渊,一路长坠下去,连一声回响都无。
    手背上蓦然沾染了一点湿意,江音晚低头,才发觉是自己的泪。
    她拿出丝帕,甫一擦去,又被打湿。仰了仰巴掌小脸,本想忍住的泪,无声隐入鬓边。
    不多时,那名圆脸的婢女走进来,道:“姑娘,午膳已备好。请您移步外间。”
    江音晚斜倚在菱花槛窗下的紫漆描金檀木罗汉床上,背对着人,听到动静慌忙擦去面上的泪痕,转过身,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温软的笑:“嗯,好。”
    婢女不期然撞见美人眼底红痕,梨花雨后,教人心尖一颤。然而她不过一介奴婢,与这位姑娘也不相熟,无从宽慰。且姑娘想必不愿提及,她只得装作未见,引着人往外间去。
    梨木桌上,已摆好了膳食。三名婢女侍立在侧,其一便是提出免了今日早膳的那名。
    水晶肴肉,腊味合蒸,芙蓉豆腐,槐叶冷淘……道道佳肴,不过并不算珍馐,在昔日侯府也皆寻常可见。
    江音晚心绪正低迷,胃口亦寥寥,略动了几筷子,便再也吃不下。她抱歉地一笑:“我吃饱了。辛苦你们将这些撤下吧。”
    她慢慢走回了里间,精神恹恹,复在菱花窗边的檀木榻上坐下。
    这三名婢女走到院外,立时有十来个穿着清一色缃黄袄裙的婢女围拢来,你一言我一语地打听。
    这座宅邸是太子私产,然而他甚少驾临,更遑论带来一名女子。婢女们平日并无机会接触太子,却都听过他不近女色、淡漠寡情的名声,对这位突然出现的姑娘无比好奇。午膳时分得了闲,纷纷凑过来。
    “青萝,青萝。”一人拉着那名圆脸的婢女,偷偷瞥了一眼寝屋方向示意,问道:“生得怎么样,是不是特别美?”
    青萝靠近她的耳边,轻声道:“特别特别美,跟仙女似的。我嘴笨,形容不出来。”话没说完,回想起屋中美人的容貌,先怔怔地出了神。
    这话落到了那名瓜子脸、水蛇腰的婢女耳中,她冷哼道:“特别美倒是没瞧出来,只看出来十足的矫情。”
    “红萼姐姐,话不能这么说,或许她有什么伤心事。”青萝想起那姑娘眼底的微红,似一瓣桃花楚楚晕开,何人能不怜?
    红萼轻嗤一声,正要开口,另有一婢女走上前,压低了嗓子道:“我从王管事身边的来福那儿打听到……”
    她神神秘秘的,开了个头,便顿住,有意吊人胃口。红萼不耐烦地推了一把她的肩膀,促着她不得不接着讲下去:“那位,是从平康坊带出来的。”
    此言不啻惊雷,众人纷纷变了脸色。平康坊,那可是烟花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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