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萼转身回望院门上高悬的漆边檀木底匾额,“归澜院”三字遒劲有力而不失风流飘逸,乃太子亲笔。她咬着牙轻轻吐出一句:“当真是脏了归澜院的床榻。”
红萼在府上日久,也算有些资历,得了几分管事的权。素来自恃姿色,存着别样心思,盘算至少挣一个太子通房的位置。昨夜猝然听到太子抱了一个女子过来,自是警铃大作。
然而红萼很快又闻,太子并未临幸这名女子,漏夜匆匆离去,走时面色不善。她对这名女子的敌意中,添了几分不屑。
眼下乍然得知,这女子竟是来自平康坊,顿时将鄙薄之色摆在了面上。
她回身缓声道:“‘有什么伤心事’?青萝,这你可就不懂了,我看呐,是她勾引人的手段罢了。作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红萼的话被骤然打断:“青萝不懂,你倒是懂得很多。”
一人沿着游廊走来,袄裙同众人一色,与红萼身上一致,是提花府绸裁制。容长脸面,水弯清眉,语调不高,却平缓有力:“一群人大白日的不干活,聚在这里议论主子,成何体统?”
众人顿时作鸟兽散,嘴里念着:“素苓姐姐教训的是。”
红萼站在原地不动,讽然一笑:“她算哪门子的主子?”
素苓步步走近,从容不迫:“是殿下吩咐,要我们好生伺候这位姑娘。”
红萼笑意敛尽:“少拿这话来压人,殿下可没有幸她。再说,殿下岂会把一个烟花女子放在心上?”
素苓亦严肃:“捕风捉影之词,你就敢挂在嘴边,污人名誉?”
这并非维护之辞,而是素苓一贯秉持规矩。为婢的本分在于忠主之事,不妄自揣度,拜高踩低,更不可生出歪心思,阳奉阴违。
红萼撇了撇嘴,又露出一点嘲讽的笑,浑不在意道:“我这不是伺候得挺好?”
素苓正色:“早晨你说待姑娘醒来再备朝食,实为省去温着膳食或反复准备的麻烦。这便罢了,姑娘醒后,你竟索性免去了朝食,这便是你说的‘伺候得挺好’?”
因临近午膳,而提出免去朝食,看似合情合理,若要细究,已属僭越,意在试探对方是否好糊弄、易拿捏。
红萼一双柳眉微挑:“管事将归澜院事宜交给我,还轮不上你来指摘。”
素苓依然平心静气:“只要你尽心侍奉,自然无可指摘。”
红萼嘴角的笑意一点一点加深,双手环胸,脊背斜倚上身后的廊柱,一字一顿道:“好啊,我自然尽、心、侍、奉,只怕她无福消受。”
第5章 病 病倒
归澜院事宜到底暂由红萼主管,旁人不可过多置喙。素苓言尽于此,转身离去。
红萼勾起的嘴角霎时耷下,面上笑意散得杳无踪影。
槛窗半开,双交四椀菱花隔心的窗棂,斜斜掩映外头摆着的几盆古朴遒曲的罗汉松,树影扶疏苍劲。
江音晚斜坐在窗下,玉臂搭上罗汉床的靠背围子,向外望去。庭院里一夜的积雪未尽扫,只清出一条条蜿蜒狭长的走道,两旁轻白裹覆,净素如玉砌。
乍然听闻院门处一把尖尖的嗓音响起:“这院里的人呢?净偷懒了,连这点积雪都扫不干净。”
江音晚长睫轻颤着抬起,望向从院外走入的红萼。
那缃黄袄裙下的腰肢,如柳浪嫩条,一步一款摆,张扬恣肆。嗓音原柔媚更胜柳丝春莺,此时却刻意扬高了声调,失了婉转,显出几分尖利。
只见红萼单手叉着腰,另一手伸着食指,遥遥点向院里的几个粗使婢女:“都过来,把庭院洒扫仔细了!里屋已被染脏了,可不能连外院也不干净。”
红萼哪里在意什么积雪,只是与素苓一番口舌,平白添了她的火气,非得指桑骂槐阴阳两句,才能顺了这口气。
江音晚怔了几息,才反应过来,这“染脏了里屋”,说的是自己。
她不想再听下去,抬手欲合上窗牖。未料隔扇转轴卡得紧,需用些力气,这点动静,引得红萼的目光下意识望过来。
四目相对,红萼仅略慌了一刹,很快稳住了目光,毫不心虚地与江音晚对视。那斜斜挑起的眉,似挑衅,似叫嚣——
我说便说了,你能如何?你若发作,便是自认了这句“脏”。
江音晚迎着那道含了讽意的视线,一寸寸挺直了脊背,嘴角弯起,是一个得体的微笑。只是唇畔不可察觉的僵。
她缓缓合上了那扇窗,隔绝了一声声扫雪的飒飒声响。
绡纱窗纸薄透,窗外的景变得模糊。江音晚的杏眼仍望着那个方向,隐隐的泪雾,似碎星散在长睫里,固执不肯坠落。
嘴角愈发酸涩,良久,终于放平,再也笑不出来。
江音晚感到胸口一阵阵的窒闷,如大团的棉絮堵在胸腔之上,沉沉滞塞伴着轻微的恶心。其实从晨起时她便感精力不振,不知是因心绪不佳,还是生了病。
纵使是病,看着也并不严重。她素来体弱,这种程度的不适也属常有。如今的境况,不容人娇气,恐难为这点小事延医问药,歇息一会儿便罢了。
江音晚这样想着,慢慢站起身来,欲到拔步床上好好歇一觉。谁知甫一起身,便骤感眩晕,站立不住。
摇摇倒下时,她伸手想要借力撑起,然而眼前明一晃暗一晃,未能扶稳,反而使手肘磕到罗汉床上的紫檀小几,疼得她卸了力,彻底摔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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