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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淑妃领命上前。路过那鎏金大鼎,离得近了,方闻出掩在鹿血酒气下的一缕异香。她并不识此香,却直觉地意识到什么,心下打了个突,抬眸去看柳昭容。
    柳昭容偎傍在皇帝身侧,人前的柔顺淡了几分,更多地展现出媚意来。她自若地迎上江淑妃的视线,只懒懒抬手,理了理松散的发髻。
    江淑妃一步一步上前,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她在榻边半跪,素手执起白玉贴螭龙纹酒壶,另一手捧了空杯,殷红剔透的酒液缓缓注入其中。她双手捧着白玉杯,递到皇帝身前,低眉待皇帝接过。
    皇帝却不接,嗤笑了一声:“淑妃,不会侍酒,还不会学么?方才柳昭容怎么做的,没看见?”
    江淑妃微愕抬头。她素来自持诗书礼仪,从不曾做过那般举止。
    皇帝此时已饮了不少鹿血酒,面色被熏得赤红。仔细看去,那红已过了分,涨至隐隐发紫。
    甚至他的颈侧,血管亦青紫胀起,隐没入赤黄绫滚暗边的衣领。
    柳昭容悠然轻晃着手中杯盏,鹿血调和的酒液,较寻常黏稠,挂在杯壁一周,再缓缓落下去。她知道那香料配合鹿血酒,其效甚猛,堪称一道催命符。
    江淑妃低垂着眉眼,捧着那酒杯,神情恭顺,却是静默不动。
    皇帝看着她,神情渐渐冷下去,手指在几案上轻点,一下一下,透着耐心即将告罄的威慑。
    僵持良久,皇帝猛地抬手,攥住了江淑妃的下巴。力道之大,带得江淑妃身形一晃,杯中酒液溢出,洒在填漆描金云龙纹榻上,皇帝却无心去管。
    他咬牙怒道:“不肯?那便再换一个侍酒的法子。”
    江淑妃不知他的法子指的是什么,却隐隐察知只会更加糟糕。下颌被扼得发疼,迫使她抬着头,肩膀被另一掌掣住,欲将她整个人提到榻上。
    她本就尚未病愈,双颊带三分苍白,此刻更少了血色,病弱堪怜。皇帝却毫不顾惜,反而觉得别有趣味。
    殿门外,忽地传来两记轻扣。皇帝眼风如刀扫过去,斥道:“哪个糊涂东西,敢在这时搅扰?”
    殿外响起笃笃的叩头声,福裕嗓音发颤:“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但是陛下,有急报传来,奴才不敢耽搁。”
    皇帝眼底戾气深深,挥落手边的杯盏:“还不快滚。”
    福裕却不敢真的滚了,怕明日皇帝酒醒,怪罪他耽搁要务,继续叩道:“陛下,是西北传来的密报。”
    江淑妃闻得“西北”二字,美目微微睁大。
    皇帝亦是一顿。
    连柳昭容也莫名微微变色,但她很快恢复了娇媚慵懒的笑,一手执杯,另一手搭上皇帝的肩,依依靠过去:“陛下,莫动怒,咱们只管尽兴便是了。”
    皇帝却遽然暴躁抬手,将她手中酒杯扫出老远,白玉“玱琅”一声破碎。柳昭容笑意一滞。
    皇帝终究起身下榻,步履摇晃,往外走去。
    紫宸殿的前殿,灯火如清昼。那一卷火漆密报,写的是,罪臣江景元之子江寄舟,于押解返京途中畏罪潜逃,下落不明。
    第36章 寒 寒戾
    皇帝攥着密报, 眼眸微微眯起。醺然酒意淡了几分,显出锐利。
    定北侯勾结安西节度使谋反一案,真相如何, 皇帝再清楚不过。而所谓江寄舟“畏罪潜逃”, 自然是粉饰后的修辞。
    当日混战之中, 江景元被当场斩于陇右道, 江寄舟却被江景元余部护着,侥幸逃过一劫。
    西北天高地远, 皇帝并不确定, 江寄舟手上是否有足以证明其父清白的证据。细思下,即使江寄舟能证明其父并非谋反, 也难以证出皇帝刻意谋算、炮制冤案。
    真论起来, 江景元镇压安西节度使之乱,是擅作主张,无诏出兵,并非全然无罪。然而功过相抵,他忠君平叛,却含冤而亡,纵然是误判, 亦有损天子英名, 且使朝臣寒心。
    皇帝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江寄舟活着回京。错过了在战场上杀死他的最好时机, 只能假称押解,在路上伺机动手除去。
    然而他偏偏再度逃脱。皇帝凝眉,思量是否有人暗中护他。
    再顺密报往下看去,并未提及是否有人助他。反而分明写道,除皇帝的人外,另有一支力量, 欲取江寄舟性命。
    煌煌灯焰无风一晃,皇帝面色沉下,脖颈边青紫的经脉,悄然更鼓胀了一分。
    *
    福裕躬身走进紫宸殿的后殿。余光里,平滑如镜的金砖映出江淑妃狼狈歪在榻侧的身影,殷红酒液浸透宫装衣襟。他将头垂得更低,不敢稍看。
    “两位娘娘,陛下今夜有紧急政务要处理,吩咐奴才安排人送娘娘们回去。”
    柳昭容垂眸盯着那泼洒在墁地金砖上的酒液,猩红之色染在她的眸底,沉郁妖冶,唇畔却娇懒地勾起:“有劳公公了。”
    江淑妃扶着几案,缓缓起身,撑着平静面色,稍整衣衫,指尖在衣襟处的湿凉酒渍上一顿,端和地一笑,道:“有劳福公公。还请公公稍待片刻,容本宫整理仪容。”
    福裕自然应喏,弯腰退下。欲安排宫人入内伺候,江淑妃却道不必。
    深殿旷寂。鎏金大鼎里轻烟淡白,缕缕不绝。江淑妃瞥了一眼,轻淡的嗓音亦如烟飘缈,她问身侧的人:“没有什么要同本宫说的么?”
    她已能确认,柳昭容在龙涎香中动了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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