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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音晚启唇欲言。
    却从院门处, 匆匆跑来一道身影。
    急促的步伐响在青石砖面, 荡起回音,惊破僵持的静默。李穆穿着深绯色圆领窄袖袍衫, 手中拂尘在风中卷得散乱。
    裴策寡凉的眼神扫过去, 生生将李穆钉在两丈之外。
    他依然淡寂望向江音晚。面前的茶已渐渐凉去,青瓷杯盏素净无饰,幽碧的茶叶状如弯钩,缓缓沉下去。水雾凝散,清峻玉容落落分明,似一片深潭。
    李穆躬身立在原地,在这样的安静里, 他竟感到风雨如磐的飘摇。方才太子扫向他的视线寒冽如刀, 他该知趣退下, 然而无尘禅师在这时开口。
    “殿下的宦侍似有急事,不如先听听他要禀报什么。”
    裴策视线疏浅,顺着无尘的话,漫不经心往李穆身上一瞥。
    李穆打了个寒战,明白太子这是让自己禀称无事的意思。但他亦知事务紧急耽搁不得,掂量一番, 还是硬着头皮道:“殿下,是西北来的紧急密报。”
    西北。江音晚咽下了话头,杏眸微微睁圆,望向李穆。
    无尘又悠然道:“看来确是急事。殿下不妨先去处置,江施主自有我来招待。”
    裴策清寂如渊的眸,最后在江音晚身上一驻。薄纱若雾,那双秋水瞳仁澄透晶莹,“西北”二字牵动她的心神,她蕴出一个乖顺的笑:“殿下,公务要紧。”
    裴策漠然凝她一眼,竟勾出了一点慵慢笑意:“晚晚说的是。”
    他阔步向李穆走去,挺峻身形撑着那袭玄青色织锦面鹤氅,随步伐翻卷。
    江音晚捧起茶杯,却是神思恍惚,垂着眸子,心神飘向那道颀谡背影。
    无尘别有深意道:“江施主想必很关心他们在谈什么。”
    江音晚不解其意,谨慎地选择回避:“我担心殿下遇到棘手的事。”
    无尘呵笑了一声。
    隔着两三丈的距离,朔风将李穆压低的嗓音扯得破碎,竟有几个字眼飘进了江音晚的耳。
    “江大公子不知所踪……”
    “另有一队人马追杀……”
    江音晚怔然看着无尘,那副深邃俊朗面容,蕴着高深的笑。她指尖轻轻颤动,竟将茶水洒出了一些,顺着青石桌案滴落到纯白的狐腋裘,水珠凝在柔滑皮毛上,不分不破。
    无尘闲逸自若,仿佛江音晚能够听闻二人密谈与他无关。信手再沏一道茶,递到她面前:“江施主,茶水已凉,茶香都淡了,不如饮这杯吧。”
    江音晚凝睇着他:“大师究竟有何用意?”
    无尘不答反问:“待客罢了,能有什么用意?”
    江音晚正了神色,再问:“大师……究竟是什么人?”
    无尘笑得云淡风清:“方外之人耳。”
    那清瘦的手捧着素净的青瓷杯,呈于江音晚面前。雾气氤氲,甘冽微涩的茶香袅袅溢出来。江音晚鬼使神差地接过,慢慢啜饮了一口。
    另一边,裴策负手听着李穆的禀报,面沉如水,玄青鹤氅下,衣襟处暗色蟒纹凛然盘踞。
    另有一队人马追杀江寄舟。
    裴策慢慢地笑了一下,神色寡漠高倨,脑中浮现一道风流安逸身影。
    世人皆以为他是个闲云野鹤的郡王,懒怠于朝政,山水、花鸟、美人,但凡享乐,他无一不精。皮相俊雅,出手又阔绰,是平康坊最受期盼的恩客。
    甚至在腊月廿三的宫宴上,做出向皇帝进献鹿血酒这样的荒唐事,事后引来一众老臣弹劾。
    皇帝面上不过一笑置之,实则暗中埋怨老臣弹劾之举损了圣名。毕竟那鹿血酒,皇帝欣然笑纳,且分与宴上众人。对进献之人,自然暗暗回护。
    他风流散漫姿态骗过了多疑的皇帝,换来一口一个“贤侄”。
    正是皇帝的堂侄,淮平王裴昶。
    正是这位逍遥郡王,多年来私养府兵,借游览河山之名,勾结安西节度使,试图里应外合,谋朝篡位。
    安西节度使兵力被定北侯损耗八成,剩余残兵被皇帝派去平叛的军队剿灭。而淮平王却及时收手,得以全身而退,依然隐在幕后。
    前世,亦正是这位淮平王,于安西节度使兵败后养精蓄锐,两年后,趁皇帝病重垂危之际,再度起兵发动政变。
    最终叛军被裴策镇压,淮平王亦死于裴策剑下。
    那些皆是后话。眼下,淮平王必然忌惮江寄舟,因他知,江寄舟手上或有他勾结安西节度使的罪证。
    萧萧风过,四围松柏虬曲,盘根错节,游龙般耸入天际,针叶迎风而鸣。裴策立于长松下,隽拔凛越,沉声吩咐:“传令下去,务必找到江寄舟。”
    李穆躬身领命,余光扫过青石案椅方向,蓦地变色,惊呼出声:“江姑娘——”
    裴策面色骤变,倏然转身,俊容一霎染上沉沉阴戾,如浓墨倾泼。
    江音晚正伏于青石案上,一臂无力地垂着,另一臂从白狐裘下伸出来,颓然展于案上。
    侧脸压着帷幕薄纱,枕于藕荷色浣花锦的袖。袖下隐隐露出半截皓腕,腕上还戴着裴策命人打制的羊脂玉镯,莹润无瑕,更衬得那雪腕近乎惨白。
    她的手边,青瓷茶盏侧翻,碧透的茶水漉漉漫淌,一滴一滴,没入青砖地面。
    裴策疾行几步,走到她身畔,神情冰凉沉戾,先伸手微掀纱幕,去探她的鼻息,指尖颤抖,直到感受到清徐温热的气息,才寻回了些许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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