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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可知我这一路,是何等杀机四伏?如今他已坐稳江山,我又装作对矫诏之事一无所知,才能暂且保全性命,做一有名无实的国公。”
    江寄舟说至心绪激荡处,双目显出通红的血丝,音量亦不自主地提高,看着江音晚失魂落魄模样,才稍稍缓和了语气。
    “音晚,你冷静想想,除了他,还有何人,能有此等耳目手段,迅速掌握西北军情,甚至将先帝传递秘旨的渠道暗为己用?”
    江音晚怔怔看着他,兄长的俊朗面容染了挥不去的沧桑,嗓音亦含着粗粝的沙哑,沉痛清晰,可她竟似一个字都听不分明,只顾不住地摇头。
    长日寂寂,将她单薄身影投在理石地面,摇摇欲倒,纤弱得好似枝头最后一点积雪,指尖一碰便要化去。
    心头似有一把钝刀割磨,一下下连血带骨,偏偏不能得一痛快,只因她苦苦念着,不会是他,不会是他……
    无休窒痛里,江音晚意识从梦境抽离,又成了此世的自己。
    “江大公子不知所踪……”
    “另有一队人马追杀……”
    古寺里长松谡谡,立于两三丈外的那道玄青背影峻挺更胜松柏。肃杀的风凌乱了针叶,送来李穆依稀话语。
    裴策在追踪兄长。
    “另有一队人马追杀”,无此,何来彼?
    江音晚痛呼一声,终于醒来。
    入目是隐约的墨色,如龙尾砚研出的浓滑新墨静淌,慢慢看清那是一袭云锦衣袍。顺着平金绣夔纹的衣边往上看去,男人静静坐在床畔,本就白若象牙的肤色,被衬得近乎冷白如霜。
    他侧对着一室灯烛而坐,清峻轮廓半明半昧。浓睫半垂,投下一弧鸦翅般的影,睇向江音晚的漆眸敛在晦色里,看不出情绪。嗓音磁沉:“醒了?”
    江音晚看着裴策,如被一双无形大手扼住了喉,喘不过气来,只徒然地流出清泪。
    温凉的拇指轻轻抚上她的眼角,裴策声音低缓:“哭什么?”
    江音晚偏头避开。
    白润如瓷的指顿在她的鬓边。裴策神情似无半分不悦,慢条斯理地问她:“孤不是说过,莫再躲着孤?”
    他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睨视着江音晚,视线冷淡,透着漫然意味。江音晚感到一阵寒意漫起,不知是惧惮,还是悲凉。
    她没有说话,定住了不动,任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慢慢从她鬓侧摩挲至眼角,耐心十足拭去她的泪。
    裴策漫不经心地扫了指腹上的泪痕一眼,甚至拇指和食指缓缓捻了捻,复看向江音晚。
    他轻轻笑了一下,似随意地问,眸底却寂无一星微芒,含着两分审视般的微凉:“晚晚梦见了什么,教你这样难过?”
    江音晚仍是无言以对,心中千回百转,每一念都教她往冰湖里更深地溺毙一丈。
    要她如何宣之于口?若当真是他构陷侯府,那自己于他又算是什么?她若揭破真相,他会如何处置?
    她紧阖了樱唇。
    裴策仿佛无意再探究。他笑意慵淡,幽邃的眸子慢慢逡巡过她面上每一寸,延伸至那截凝白秀颈,似好整以暇的鹰隼:“晚晚总记不住孤的话,该怎么办?”
    这样熟悉的语气,勾起太多荒唐记忆。男人或是穿着墨袍,或是一袭明黄,神色时矜冷,时慵然,懒漫道一句:“该罚。”
    江音晚梨白的面颊,一霎失了血色,她睁圆了杏眸,泪如断线的珠,终于艰涩地寻回自己的声音,染着幽咽哭腔,哀求一般:“殿下,我记住了,我不会再躲。”
    裴策唇畔弧度深了些,神色仍是寡漠:“如此便好。”
    漆眸如水墨勾出千山寒潭,他抚着江音晚的鬓发,缓声道:“那么晚晚来亲亲孤,可好?孤教过你的。”
    江音晚浑身僵滞。一梦太久,此刻已是深夜,她躺在归澜院熟悉的寝屋中,帷幔外燃着零星几盏牙雕如意纹海棠式壁灯,泠泠明灭,勾染她楚楚的眉眼,那般的可怜。
    然身侧的男人只是静默待她动作,无动于衷。他的指尖温凉,还停留在她鬓侧,缓缓摩挲。锦袍色泽如流墨,袖摆一角虚掩上铺了半枕的青丝,难分彼此。
    夹壁通暖,可她只觉得寒意彻骨。香漏烟烬无声落下,不知过去多久,她听见裴策平静莫测的嗓音响起:“晚晚怎么在抖?”
    就这般不情愿么?
    江音晚轻颤着,这才知道自己在抖。凉润泪珠打湿他的指:“殿下,我好冷。”
    裴策目光淡扫过她白胜霜雪的面颊,至略失了血色的樱唇:“是么?”
    他轻轻捏了捏江音晚掩在锦衾下的柔荑,那温度自然正常。他没有揭穿,而是径直掀开衾被躺到了江音晚身侧,将人拥入怀中。
    江音晚被桎梏在一双坚实臂膀间,男子的体温笼过来,伴着清冽微涩的龙涎香气。那寒意竟当真有所缓解,可她浑身僵得更厉害。
    低醇的嗓音贴着她的额侧:“晚晚还是不愿意亲亲孤么?”
    江音晚看不见他的神色,却本能感知到寒刃在鞘的危险。她僵滞良久,裴策始终静静拥着她,没再催促,耐心极佳,却更像无声的步步紧逼。
    她终于慢慢将小脸仰起,偏头,樱唇微微擦过他的下颌,停留了几息,便退开。
    裴策懒慢地微勾着唇,淡淡看她,俊容却显出薄凉:“这是在敷衍孤么?看来还是当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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