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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珠帘声响轻轻泠泠,江音晚听到那刻意放得轻缓的步伐声渐近,仍维持着背对他侧躺的姿势不动,阖上了眸。
    裴策面沉如水,在床畔坐下。温热手掌探过去,覆上她的额头, 察觉不烫了,神情才缓和两分。
    看她睫羽轻颤,显然是装睡。裴策嗓音低低沉沉,问她:“怎么不肯喝药?”
    江音晚只默然阖着眸,没有回答。
    裴策脸色沉下去,动作却克制得轻缓,大掌握着她纤薄肩头,将人掰过来面朝自己。
    看清她孱白面颊,胜过堆雪雕霜,青丝如鸦云铺了半枕,衬得那小脸不过巴掌大,脆弱得似要化去。
    裴策下颌绷紧,眉目愈发寒冽,薄唇抿了抿,尽量平和道:“喝了药病才能好,听话。”
    江音晚听着他平缓语调,心头却似有巨石压上来,窒闷得教人喘不过气。脚腕上金环质感温凉,在此刻如此鲜明,正是他要的听话。
    她依然紧紧阖着眸,轻颤的眼睫下,泪珠渐渐渗出来,染在睫羽,如揉碎了一把星子。
    裴策抚上她细嫩面颊,力道轻轻。江音晚感受到他指腹薄茧的摩挲,微微的痒。
    他神情的凛冽已经缓缓收敛起来,转为一种难以捉摸的平静。磁沉嗓音慢慢道:“晚晚,孤有一桩好消息,你想不想听?”
    江音晚木然未作反应,他似并不计较的模样,依旧将话语潺缓淌出来:“孤已经找到了你的兄长,江寄舟。”
    此一言不啻惊雷,江音晚倏然睁开了眼,直直对上那双幽邃深眸。
    “因他根本没有想过让得见这封矫诏的人活着返京。你可知我这一路,是何等杀机四伏?”
    前世回忆里,兄长背对着三月的煦日而立,浅金光线勾描他高大身廓,坚毅面庞隐在晦影里,沉痛铿锵,是暖阳透不进的寒。
    “如今他已坐稳江山,我又装作对矫诏之事一无所知,才能暂且保全性命,做一有名无实的国公。”
    倘若一切为真,前世,兄长九死一生回到京城时,裴策已坐上紫宸殿的那把龙椅,那封矫诏对他再无威胁,兄长又装作毫不知情,才得以保全。
    “今闻安西节度使反,已夺阳关至沙州,尔驻北庭,当速率兵过天山,平定叛乱……”
    那一卷黄绫,诱大伯出兵,字字染着江家的血。字迹遒劲如龙游雨骤,铁骨银钩,熟悉到惊痛。
    今生,兄长提前落入裴策手中,裴策可还会留他性命?
    似有一只手紧紧攥住了江音晚的心,一分一寸往下拽去,一路拽向无尽的深渊。
    她情急之下,脱口问道:“你打算把兄长怎么样?”
    裴策坐在床畔,居高临下睨视着江音晚,静静将她的焦急质问收于眼底。
    江音晚望着他下颌锋利轮廓,看他一双漆眸冷邃如浓墨,黑得几欲噬人,清峻容色却愈发的淡下去,似寒山之巅,积年不化的霜雪。
    良久,竟见他轻轻笑了一下,只是那笑意寂寥,似有萧条的风从江音晚心间滑过。
    裴策不紧不慢,拇指指腹仍细细摩挲着江音晚的面颊,缓缓道:“江寄舟重伤昏迷,性命垂危。孤救与不救,端看晚晚的意思。”
    江音晚心绪慌乱如千丝绞缠,勉强抓住一缕。
    若裴策当真是幕后主使,既然兄长重伤昏迷,裴策想必已然拿到了那副矫诏,没有了物证,兄长只是逃亡的罪臣,于裴策不成威胁。换言之,兄长仍有一线生机。
    是生是死,只在裴策一念之间。话中威胁,似出鞘的利剑,凌凌寒芒逼上她的颈。
    江音晚怔怔仰面凝视着他,泪雾凝结,从洇红的眼眶中淌出,滑向鬓边。
    裴策慢慢俯身,轻轻吻在她的鬓侧,耐心将颗颗泪珠抿入唇中。说话时慢条斯理,薄唇摩挲着鬓边一小片柔肤,有莫名缱绻意味,吐出的字句却森冷。
    “晚晚不肯喝药,孤便断了江寄舟的药,如何?”
    江音晚僵在那里,杏眸里泪光如珠玉碎尽,只觉脊背生寒,一动不敢动,唯苍白的唇轻轻颤着,终究低弱地央求:“不,殿下,我会喝药,我会听话……”
    裴策直起身,退开了距离,却没有多少满意的神色,俊容依然矜淡高倨。
    他慢慢扶抱着江音晚坐起,将人揽在怀中,一手伸向床头搁着的药碗,指背触到梅子青釉的碗壁,确认尚算温热,才端过来。
    江音晚无力地倚在裴策胸膛前,由他慢慢喂着药。
    药汁浓褐,味道苦得人舌根发麻。她胸口积压的窒闷仿佛愈来愈沉重,渐渐化成胸腹一片翻江倒海般的不适。
    裴策又将一匙药递到她的唇畔。那股苦涩气味绕在鼻尖,江音晚胸腹中似有什么积滞泛卷,将要涌出。
    她抬手,却没多少力气,只轻轻推了推裴策的手腕。
    裴策动作顿住,面色微凉几分。下一瞬,他修眉蹙起,注意到江音晚的小脸愈发苍白,额际冷汗涔涔,似一张水中捞起的薄纸,轻轻一碰就要碎去。
    他将碗匙搁下,双手握住她的薄肩,沉声问:“晚晚,怎么了?”
    江音晚想要退开距离,却被裴策牢牢桎梏住。她抬头看他,似欲说什么。
    然而话未出口,她已经“哇”的一声呕在了那袭云锦墨袍上。
    被衾和她自己的雪缎寝衣前襟,亦沾染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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