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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音晚欲听清他们说了什么,一切人声此时却都隔了一层坚质隔膜般,朦胧不明。直到最后,四合极静,木鱼停歇,梵音远去,她终于听清裴策话语,吐字平澹,如叙寻常。
    只一个字:“可。”
    她心下迷惘焦切,一时情急,竟从梦中挣出。额角已布满冷汗,呼吸虚促,有几息的恍惚,渐渐看清了自己躺着的梨木月洞门架子床。
    意识回笼的一霎,江音晚心口紧缩,呢喃了一句“裴策”,倏然翻身坐起,掀开被衾就要下床。
    起身的动作急切,她面色一白,眼前骤然晃过一阵黑。她伸手抚了抚额,撑着床柱勉强站起,未等眼前暗影散去,又要迈步往外走。
    裴策恰好进来,见状疾走几步到床畔,见她脸色惨白若纸,扶住她道:“晚晚慢些。是不是头晕?还有哪里不舒服?”
    她气血不足,晨起若是太急,总会有头晕的症状。
    江音晚攥住了他的袖摆,穿过眼前虚晃的黑,那样用力地凝睇他的面容。一分一分,越过茫茫生死,白骨黄泉,镌到她的心头。
    裴策凝眉,又唤了一声:“晚晚,你怎么样?”
    江音晚绵弱无力地说了句“我没事”,却仍怔怔望着他。稍缓过这一阵后,眼前晃缭的暗散去,视线却更模糊,泪雾溢满,滚落。
    裴策握着她的肩,扶她到床畔坐下,为她拭去泪痕。他只当江音晚是为江寄舟担忧,盈满心疼的眼不着痕迹滑过一丝寂寥波澜,如投石入潭,水花微溅后,石子一路隐没无踪。
    他低缓道:“江寄舟昨夜退了烧,太医说他已性命无虞。只是毒虽已解,身上伤势过重,还需一段时日才能醒来。”
    江音晚依然是恍惚模样,回了两分神,问:“当真么?”
    裴策轻轻笑了笑,没太多情绪:“自然是真的。”
    他想再劝两句,让她无需为江寄舟伤怀,却有一只柔荑,轻轻抚上他的面庞。
    裴策一夜未眠,玉容神俊依旧,下颌却有隐隐青色的胡茬,透着清倦。江音晚的指腹顺着他下颌轮廓,遍遍摩挲轻抚。
    裴策微微蹙眉,喉结滚动了一下,拢住了她的柔荑,嗓音低低沉沉:“做什么?”
    江音晚凝睇着他深浓的眸,轻声唤:“殿下。”
    裴策“嗯”了一声,等着她的下文,她却只是这样唤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裴策捏着她的葱指,慢慢挪到眼前,将她纤手翻过来,漫然看了一眼,确认指腹有没有胡茬被磨出红痕。
    江音晚面色渐渐缓和过来,眸中泪雾盈满,似满天星汉烁动,樱唇翕合几次,最终只是道:“殿下,多谢你。”
    她指兄长之事。
    未说出口的一句,是前世已不可追,幸而我们还有今生。
    仍有一点沉重,压在她胸腔。她隐隐觉得梦中未听清的、裴策同无尘高僧的谈话极为关键,有心寻找合适时机问一问裴策,抑或去拜会无尘方丈一面。
    然而只一瞬功夫,脑海中他二人的依稀交谈竟已淡去,心头迷惘,却只是茫然,无从问起。仿因天机不可窥探。
    裴策深深看她一眼,再确认一遍她的面色,才取过挂在架子上的衣裙。是昨夜派人临时去入苑坊取来,玉白上袄,配一袭茜色云锦百迭裙,帮她换上,又为她穿好鞋袜,扶她去看望江寄舟。
    江寄舟果然已好转了许多。面色虽苍白虚弱,却不似昨日那般泛着将死之人般的青黄。
    江音晚总算安心,恳切谢过各位太医和大夫。众人忙称“不敢”,躬身拱手道:“请姑娘放心,这位公子已脱离了险境,过段时日便能醒来。”
    裴策带她启程回到入苑坊的私宅。
    江音晚本就风寒未愈,这一番劳顿后,午间便又发起了热。此后断断续续地病了好几日。
    床柱上那条金链已不见,不过裴策吩咐了秋嬷嬷,盯着她卧床静养。他虽忙碌,每日都会过来,喂她用膳、喝药。
    直到将近正月底,江音晚才算彻底痊愈。这日午后,她倚在梨木嵌螺钿花鸟纹美人榻上,正懒懒翻着一本游记,忽然听到庭院中的传来动静。
    她凭窗望过去,看到李穆正指挥着几名小厮,将几个箱子搬到西侧厢房。
    李穆亦遥遥望见了江音晚,赶忙近前,隔窗向她躬身一礼道:“奴才等惊扰了姑娘,还望姑娘恕罪。”
    江音晚柔声道:“无妨,不知公公搬来了什么?”
    李穆恭敬答:“是姑娘从前在定北侯府的旧物。”
    江音晚一怔。又听李穆接着道:“定北侯府所有资产被罚没,近日一应物件清点入国库,殿下亦不能做得太惹眼,只能暗中扣下了姑娘闺阁中的旧物,命奴才送来。”
    李穆心里明白,江公子虽已脱险,却至今未能醒来,殿下知道江姑娘记挂江公子,只能用旁的法子来缓解她眷恋家人之情。
    “殿下的意思是,若姑娘想家了,随时可以翻出来看看,若是怕触景伤情,便妥善封存在厢房。”
    江音晚眸底涟漪浅浅,怔然许久,才柔柔笑了一笑:“公公代我谢过殿下。”
    李穆躬身应喏,心里想的却是,殿下可不愿意听江姑娘的“谢”字。
    江音晚起身走到厢房,命人打开了箱子,大略扫了一眼,并未仔细清点,只先找出了母亲留下的几样遗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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