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音晚站在厢房的直棂窗下, 怀中抱着的一捧画卷哗地落在檀木透雕螭纹桌案上。
仲春之初的风犹带寒意,透过窗格拂进来,其中一幅轻飘飘落地, 顺着方方锦织毯, 一路停在裴策玄色袍摆边。
猜到这些是江音晚的笔墨, 裴策下意识就要去拣。怎能让晚晚的画落在地上?然而他顿在那里, 一时不敢拾起,只是静静看着江音晚, 目如幽潭, 底下卷着崛崎的石,静水漩出痛楚。
江音晚亦看着他, 或者说是瞪着, 杏眸睁得圆圆的,自觉颇有气势,其实软绵绵的没什么力度。微风勾着她的一缕发,柔柔拂在微鼓的雪腮。
她不高兴了。
裴策只得顺她的意,俯身拾起那幅画。
泛黄的宣纸未经装裱,只卷起用丝绳系着。他指尖在丝绳尾端几不可察地轻颤。终究阖了阖目,缓缓将之打开。
乌发玉簪, 眉眼清隽, 白衣如雪。画上少年轮廓一分一分展在眼前。
裴策愕然。
这画应当已有些年头, 纸张不复洁白绵韧。淡墨轻岚,是一场雨后的太液湖畔,画中人十五六岁模样,捧一卷书,负手立于水雾氤氲的湖光山色里,襟胜霜雪, 皓空留白,如他的衣摆。
竟是数年前的裴策。
他犹记那时,初入朝堂,在步步为营的运智铺谋里,艰难喘息,那日是难得的闲逸片刻,捧卷临风,回头看到了江音晚,小姑娘打扮得如一抹未开的玉兰,望着他,笑得专注明澈。
他展开眉心的清倦,亦对她温和一笑。竟被她留于卷上,珍存多年。
裴策捏在薄纸边缘的手指不自觉用了力,将经年的旧纸揉得微皱。他怔然回神,细细捻平。
墨袍翻卷,裴策阔步走到桌案前,将那些画纸一一展开。
一幅幅画,历历经年,笔触从稚嫩逐渐纯熟。或窄袖挽剑,或当窗提笔,或撑一把二十四骨油纸伞,步步从烟雨霡霂的长阶行来……
那样多的身影,竟都是他,竟都是他。
裴策忆起当日见江音晚作画,寥寥数笔勾勒出的白衣形意,蕴藉风流,原来当真是自己。
是他太过愚钝。在血影暗夜里行得太久,忘了自己也曾是白衣浸润,眉眼含笑的少年郎。
目光最后停留在一幅红梅,红墙外凌空独开,疏影下雪铺满地,是他与晚晚的初见。
朱砂墨灼灼,焚烧人的视线。裴策抬眸,定定望向江音晚。
她站在直棂窗下,仲春的日色勾染她侧颜轮廓,如浅金的浮羽,莹透得几不真切。窗外梨华一树,雪白的花瓣点点飘落下来,恰似她春衫上的绣纹,精致灵动,落成一场花雨。
裴策幽潭般的眼底,压抑着万钧骇浪,全然不是平日的寒凛清倨。
江音晚方才撑起来的那点气势顿然散了,雪颊晕上羞赧的浅绯。她低头避开裴策的目光,挪了两步凑近书案,局促地想要收起画纸。
裴策不言不动,只是注视着她,那眸色深浓如漆,平静之下沉沉一片,直直将人吞噬进去。
江音晚堪堪将一幅画收拢在掌中,余光瞥见那袭墨袍不紧不慢向她靠近。
下一瞬,她的皓腕被掣住。江音晚诧然抬头,未及反应,裴策已经握着她的纤腰,将她脊背抵在了窗扇上。
江音晚一双细腕被裴策单手扣住,压在头顶,力道不重,却分毫挣动不得。她睁圆了眸,轻呼一声:“殿下……”
男人高大身形将她笼罩,视线浓晦如有实质,神情却纡徐从容,缓声问她:“唤孤什么?”
江音晚一愣,旋即想起,自己方才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连名带姓唤了他两声。
绡纱窗纸薄透,屋内情形在外宛然可见。庭院里传来来往婢女井然有秩的脚步声。江音晚羞窘不已,杏眸里漾起水雾,软声央道:“殿下,音晚知错了。”
裴策淡淡道了一句:“不对。”
未放开她,反而俯身将距离拉得更近,与她对视,沉哑嗓音带着诱哄,慢慢道:“晚晚再唤一次。”
唤他的名。
平民之间尚有礼数讲究,上对下,长对幼,方可称名,平辈间至多以字互称,遑论尊卑分明的皇家。
江音晚泪雾凝汇,盈于睫上,低弱哀求般,又唤了一声:“殿下……”
裴策依然不满,凑近了,在她唇上轻咬了一下,一触即分。
江音晚懵然感受着那点酥麻的疼,近在眼前的俊容慵然,耐心十足等着她开口,是一种无声的强势。
她只得轻如蚊讷地吐字,唤他:“裴策。”
樱唇翕合,裴策骤然低头,深深吻下去。
光影里有细小柳絮漂浮,江音晚被握住的楚腰,细韧更胜柔柳。纤手被按在头顶直棂条上,还捏着一幅画卷。葱指渐渐蜷起,将宣纸揉得皱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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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春闱,举子汇于长安,将于初九进行第一场省试。
二月初六,有考生在京兆府前击鼓,状告另一名考生乃舞弊通过此前的解试。
京兆尹杜怀忠不久前方因江音晚案而遭皇帝训斥,被罚闭门思过,此时更加谨慎,忙请主持春闱的礼部共同调查此案。
告状的考生名唤秦沂,被他指控舞弊的考生系其同乡,名为纪惟。
杜怀忠升堂审理,邀礼部侍郎在旁见证,惊堂木拍下去,跪于堂下的秦沂却道自己并无实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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