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有一丝凉意突然渗进暖洋洋的感觉里,裴谌恍惚想到,父亲与武夫人情投意合,怎么可能突然放弃武夫人?况且他的公事也并没有办完,他还在凶险万分的阴隐山中,父亲又怎么可能找过来?
一念清醒,眼前似真似幻的洛阳突然又变成了阴隐山,裴谌拔剑,刺向裴探花。
幻象消失,裴谌回头,正对上崔颖红红的眼圈,脱口说道:“别难过,世事强求不得,顺其自然吧。”
崔颖涩着喉咙:“我知道。”
话音未落,身子突然被一股大力重重一拽,崔颖低呼一声,慌乱中伸手只来得及伸手向贺兰浑的方向一抓:“哥哥!”
在裴谌眼中,只看见她从脚向上,半边身子突然变成透明,惊诧中伸手一捞,正抓住她冰冷的手,随即一股大力重重将他一拖,裴谌低眼,看见自己从脚到腿,也在飞快地变成透明。
“阿崔!”贺兰浑冲过来试图来拉,可是已经晚了,崔颖整个人都变成透明,就那么活生生地从他眼前消失了,接着是裴谌。
“阿崔!”贺兰浑大吼一声,孤山四周回荡着他的叫声,崔颖和裴谌没有回应。
他们去了哪里?贺兰浑一声接一声唤着,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们方才刚刚醒悟,打破了幻象,会不会因此出了阴隐山?
那些出山的人,是不是也是因此得以逃生?
可他是头一个打破幻象的人,为什么他没有出去?他与他们有什么不同?
贺兰浑心思飞快转动,如果有什么不同,那就是,纪长清给他下过咒术,他们不会离开彼此一里之外,难道是因为这个?
抬眼看时,纪长清在半山腰上,手中星辰失剑指着卫隐,神色冷厉。
方才卫隐的幻象虽然时间极短,但他看见了,那是三年前的骊山,那时候卫隐也在,他在做什么?贺兰浑捡起长剑,飞快地向山腰跑去。
山腰上,纪长清的剑尖再又送进一分:“如何取出媚狐珠?”
卫隐不退不避,任由长剑刺进,鲜血染红白衣。
他原本算好了一切,经他锻炼过的媚狐珠,只要她“无意”吞下,就会欲念横生,必须与男人欢好才能消解,而一旦与男人欢好,从此后她的禁制便对那男人无效,甚至那男人的身体、触碰和亲近,对她都是莫大的吸引。
在他的设想里,那个男人是他。
她虽然断情绝爱,但他想,只要有了这一层关系,假以时日,他必定能得到她的心。
他将一切都算得很好,唯独算错了那只狐妖。
那狐妖偷偷在媚狐珠上下了咒,在他施法改造媚狐珠时,咒术便悄无声息地与他连结在一起。
那是一道同生共死的咒,如果狐妖死了,他也会死。
他答应过狐妖,只要她顺利让纪长清吞下那颗媚狐珠,他就会救她,可他是骗她的,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留活口。
那夜他隐在树后,看着纪长清杀死狐妖,看着媚狐珠顺利进入纪长清体内,然后那反噬之力,发作了。
心脉几乎断绝,死去活来之际,他看见了贺兰浑,看见他走到纪长清身边,看见纪长清伸手把他从马背上拉下,看着她拥抱了他。
他没有死,但也去了半条命,他养了整整三年的伤,出山后来寻她,却发现他为自己设计的那些好处,如今都归了贺兰浑。
她对贺兰浑处处照顾处处有情,他求之不得的一切,都被贺兰浑轻而易举地偷走了。
卫隐伸手握住剑刃,颜色浅淡的眸子看住纪长清:“取不出来。”
他语调轻缓,依旧是平日在她面前温存耐心的模样:“长清,你知道我的,我下手一向不留退路。”
他没有给自己留退路,却为贺兰浑做了嫁衣裳。
星辰失突然从手中抽离,锋利剑刃割破手掌,鲜血淋漓而下,卫隐低眼看着:“长清,这是你留给我的头一样东西。”
下一息,周遭都被剑光包围,凌厉剑气排山倒海般压向他,卫隐没有躲,甚至也没有运气抵御,他正正站在纪长清面前,神色中甚至还有一丝向往:“如果死在长清剑下,从此后,长清就再不能离开我了吧。”
死于她手,是为因缘,从此后轮回路上,他就能一直追随着她,生生世世与她结下因缘。
剑气猛然撞上心口,噗,卫隐吐出一大口血,踉跄着向后退去,却在这时,天地间景色又是一变。
昏暗逼仄的房间里,半尺见方的小窗透下几缕阳光,空气中的灰尘起伏飘摇,一粒粒看得分明,架上有很多书,有一本摊开了,其黑的墨色写着几个字:神魂灭,骨肉生。
纪长清猛地收剑。
她又看见了这句话,这情形,应当是她第一次看见这句话的时候。
纪长清上前一步,伸手拿起那本书。
轻飘飘的在手中,书页陈旧发黄,透着多年尘封的气息,纪长清定睛细看,这一页书上,只有这六个字。
一页页翻过去,前前后后都是空白,只有这六个字。
赵凤台能造出幻象,但只能依据他们的记忆来造,连他们自己都全部忘掉的,赵凤台造不出来。
手指摩挲着这六个字,纪长清沉吟着,其他人的幻象都已经破除,但赵凤台依旧踪影全无,看来破除幻象只能救出自身,并不能解决赵凤台,那么解决赵凤台的法门究竟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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