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煜只抽空来用了顿饭,其余时候不见踪影。
这日前晌,周骊音再度驾临曲园。
自太子回京后,魏鸾闭门不出谢绝见客,周骊音怕夹缠不清,也没贸然来访。今日既登门,自是有约定的好消息送来的。
魏鸾悬了许久的心稍稍安定,将她迎入后院叙话。
经周骊音转述,魏鸾才知道太子回京当日,曾在麟德殿跪求皇帝收回成命,被永穆帝留在殿中跪着,至傍晚时分才孤身出殿。到太后宫里问安时,也曾问及魏鸾的婚事,被章皇后留着劝了半天。
次日他召见盛煜,被那位以奉旨办事推诿。
太子大怒,亲自摆驾玄镜司。
周骊音不知道玄镜司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日过后,太子便像是被寒冬腊月的冰裹住了似的,脸上再未流露过笑容。
他自幼承教于名儒重臣,身上有东宫的威仪决断,亦不失宽仁风范,待人接物宽严相济,风度翩然。那阵子却屡屡在御前失言,甚至惹得章皇后数次震怒,连太子妃都跟着担惊受怕。
“好在如今都过去了。”周骊音吁了口气。
魏鸾绞着锦帕,眉间担忧仍在,“他想明白了吧?”
“哪能轻易明白呢,只是不闹罢了。”
“那就只能慢慢来。”
魏鸾靠在窗畔,想着表兄妹自幼相交的情分,多少有些难过。
周令渊待她确实很好,这点她一直都清楚。
前世魏家遭难时太子也曾竭力奔走,欲帮魏家脱罪,为此数次跟章皇后和永穆帝争执,两处皆不讨好。后来迎着永穆帝的雷霆震怒和朝臣的激烈反对,执意要娶她这罪臣之女为太子侧妃,未有半分动摇。
只是章家势大,后宫与东宫荣辱相连,皆是章氏的天下。恐怕就连周令渊都没想到,章念桐竟会与章太后联手将她送出宫廷,藏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形同死囚。
那是条死路,没有半分生机。
魏家会灰飞烟灭,周骊音兄妹若有不慎之处,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而如今,魏鸾却知道,那把自开国之初便悬在皇宫顶上的重剑噼落时,会是何等威力。
知道这乱局之中,生门在哪里。
魏鸾握着周骊音的手,神色由担忧转为肃然,叮嘱道:“务必转告他,赐婚的事皇上给过我选择,是我选了盛煜并劝母亲答应赐婚,与皇上无尤。东宫的荣宠权位都是皇上所赐,皇上自幼疼爱他,无论如何,他绝不可因此心生罅隙。”
“我知道,你别操心了。”周骊音失笑,“才多大呀,动辄就端着脸讲道理。盛统领在玄镜司不苟言笑,你嫁了他,便要跟着他学?”
这分明是揶揄,魏鸾捏她的腰。
周骊音笑着躲开,站在空旷凉台上,笑盈盈的目光越过盛府的方向时,却忽然顿了顿。
那天碰见的美貌少年,应该就住在那里吧?
……
周骊音走的次日,魏鸾便接到了章皇后召见的口谕。
风平浪静后,召她入宫的意图不言而喻。
口谕传来时盛煜不在,魏鸾便跟仆妇交代了声,匆匆换上适宜见驾的衣裳,乘车入宫。
入冬后天气渐寒,宫廊两侧的景致也悄然改换了面貌。郁郁葱葱的繁密绿叶染了深黄的色泽,蓬莱殿后的矮丘上,几树老银杏金灿灿的迎着阳光,于萧疏清冷之中添些明媚。
魏鸾对那几棵银杏的印象很深,因那几棵树的枝杈开得很低,是她年少时仅有的几棵能爬的树,乐趣无穷。有一次她跟周骊音疯玩,趁着宫人不留意时,偷偷往高处爬,后来一脚踩空摔下来,吓得半死。
当时太子周令渊也在,年华正茂的少年郎袖手站在旁边,笑吟吟看她俩胡闹,却在她摔落的瞬间扑过来,伸手臂接住她。
他被砸得摔在地上,疼得呲牙,她却被护在怀里毫发无损。
为怕帝后责备,他还封了宫人的嘴。
那时候魏鸾还小,被周令渊宠着护着,只觉得太子表哥比她的亲兄长魏知非还要疼她,且他生得骨相清秀、气质清越,瞧着就赏心悦目,便很爱跟他玩。
直到后来东宫选妃,他说喜欢她。
那时魏鸾情窦未开,并不太懂得那究竟是怎样的滋味。
但她知道,周令渊要娶表姐章念桐当妻子,他们会像父母亲那般,同枕而眠共度一生。乃至于后来,每逢她想琢磨这事时,总会忍不住想起太子大婚的场景——周令渊穿着纳妃的衮冕,白珠九旒,红丝为缨,瑜玉双佩。章念桐则穿了青底褕翟,佩金饰玉,风华无双。
婚礼庄重盛大,举朝皆贺他们白首偕老。
那个说喜欢她的人,在她情窦初开之前,就成了表姐的夫君。
她还有什么可期待的?
魏鸾牵了牵唇角,将杂念尽数驱走。
跟着芳苓进了蓬莱殿,里面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气。章皇后宫装雍容,金丝织锦的华服勾勒出风韵犹存的身段,赤金凤鸟伏在发髻,耳畔是两粒极漂亮的南珠。见了她,那位露出笑容,招手道:“鸾鸾,过来。”
魏鸾含笑上前,行礼拜见。
章皇后命人赐座,又取宫里新酿的酒和点心来给她尝,问她近况。
听魏鸾说府中无恙,盛煜待她不错时,便含笑道:“你父亲的事,他可曾跟你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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