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右臂倒是很正常,挥笔干净、选色果断,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动作,通常只需寥寥数笔,一副人像便会跃然纸上。
他画的是楼下夜市一条街上的年轻人们。
盛夏的夜晚,天凉风清,这条街上此刻挤满了人,多半都是年轻人:
有补习班下课、跑来闲逛的中学生;有工作后小酌的上班族;有在夜市挑拣各类便宜小物的情侣;亦有一些高校学生摆摊挣外快。
夜市上有几处规划出来的小花坛,一些艺校学生或是流浪歌手盘踞于此,弹着吉他唱歌。
因管理部门下发了限制电子音响的规定,因此,歌手们的分贝并不高,他们的歌声与市声糅杂一处,充满了城市的烟火气,入耳时,亦有一番滋味。
高楼上的画者,此刻便在画着一个弹吉他的少年。
少年面貌清秀,中等身高,额前挑染了几缕黄发,脚下的大双肩背包上,印着“辽城音乐学院”的logo。
很显然,这是一名辽音在读大学生,看上去至多也就是个大二生。
此际,少年低头拨弄着吉他,唱着一首不出名但却动听的情歌,旁边有几对情侣嘻嘻哈哈地围观。
一曲唱罢,远处忽然跑来一个梳马尾辫的姑娘,红着脸走到他面前,往地上的琴盒里放了一张纸币。
灯光投射在他们青春的面庞上,女孩子飞扬的发丝、弹吉他的少年颤动的眼睫,远处正青春大电影招贴画,所有一切,都令这瞬间如同定格,美好得像一幅画。
高楼上,画画的男子飞快捕捉下了这个画面,修长指间画笔不停切换,那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肌肤与指骨边缘,仿佛有一道明丽的流光。
那是一道如画笔般细长的流光。
饱满的笔尖宛若沾满了颜料,细长的笔杆如一握彩虹。
它是如此地美丽、绚烂而又梦幻,浑不似这世间之物。
然而,自这笔端流淌而出的,却并非华丽繁美的虹光艳影,而是一缕缕浓得化不开的紫黑色雾气。
第191章 王女归来
“隔画转换寿数,总是力有不逮啊……”
穿长袖t恤的男子低声呢喃着,语气中似乎含了些许疲惫。
然而,楼下的霓虹却将他微勾的唇角映照得一清二楚。
他其实很兴奋。
兴奋到手都在抖。
他似乎已经许久不曾以这样的方式作画了。
紫黑色的雾气哀嚎着、怨恨着、乞求着、痛哭着,似是一个个怨魂,盘旋于纸笔之间。
他仿似能够听见这声音,亦能够感知得到那笔下流转的怨气和苦楚。
于是,他唇角的弧度渐渐扩大,下笔的动作则越来越快。
而无论他换过多少支笔、更替过几次颜料,那一抹诡谲而又艳丽的流光,始终在他的指尖闪动。
一墙之外的“怡人医美机构”,那幅巨大的简笔画中,飘浮在半空的白梦露,此时亦手执画笔,与这男子同步作画。
一实一虚,一在画外,一在画中,两个“人”的动作却完全相同,没有分毫差别。
怪异的是,浮空白梦露掌中那支画笔的形制,竟与画外男子指间那一抹细长诡谲的流光,一模一样。
只是,在白梦露二号的指间,它是实体的,而在男子手中,它却是一道虚影,普通人并看不见。
这一刻,白梦露的笔下,正渐渐呈现出与楼上那穿长袖t恤的男子画稿中完全一致的画面:
弹吉他的音大少年、发丝飞舞的腼腆少女、《正青春》招帖画的背景……
虽然所有人与物皆只有笔芯粗细,高不足两厘米,可是,其一应细节,却是历历在目。
随着飘浮版白梦露与楼上男子画稿的同步呈现,夜市上唱歌的少年、与已经走远的马尾辫姑娘,在同一时间里,骤然现出了疲惫的神色。
少年放下吉他,捂着嘴轻轻咳嗽了几声,颊边浮起病态的潮红;而马尾辫姑娘则放慢了脚步,呼吸急促,面色有些苍白。
这一刻,他们皮肤上的光泽正在一点点变得黯淡,再不复方才青春飞扬的模样。
然而,这情况也只持续了一瞬。
几秒钟后,少年重又微笑起来,低头拨弄着吉他,哼唱起了另一首温柔的情歌;而马尾辫女孩也打起精神,抿了抿鬓边碎发,兴致勃勃地继续逛着街边的小摊。两个人看上去与此前无异。
然而,只要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在这短短几秒的时间里,他们仿佛都成熟了那么一点。
就如同书里说的,“一夜之间长大”。
当然,这程度非常地轻微,就算是最熟悉他们的家人,能看出其间差异的也不会太多。
同步作画并未停歇。
楼上的男子、巨画中飘浮的白梦露,仍在不停地画着街上的年轻人。
与此同时,躺在手术台上的白梦露,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容光焕发。
每当画稿中多出一个人像,她的面部肌肤便会更紧致一些,就仿佛那些逝去的光阴,正在她的身上逆转。
当画纸上的人物总数达到了五十个,高楼上穿长袖t恤的男子,终于停下了笔。
也就在他收笔的一刹那,飘浮在巨大画稿中的白梦露以及她面前的画架,亦如烟散去。
手术台上的白梦露却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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