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太医之所以引咎自尽,除去自己未能尽职尽责之外,更因为他是真正的愧对前朝。他临终前的遗训还有一条,便是高氏以后收徒,只问人品不问天赋。
苏离初闻这些不传世的隐情,终于明白先生此前的愧疚来自哪里。此毒结束了殷氏王朝,如今的顺朝皇族焉能不锋芒在背。一旦有人知道她知道此毒的解法,她以后的日子注定不会太平。
“丫头,此事是老夫对不住你。”高神医说。尽管他努力不走露风声,但世事无绝对,万一落在有心人的眼里,这孩子将来怕是难以脱身。
苏离沉默,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从没想过卷进皇权之争,也没想过富贵登天。她唯一期盼的是这世的家人无恙,旁的事情都在她的计划之内。
然而她出生天子脚下的荣归侯府,侯府是顺朝世族,世族与皇族之间走动频繁,有些事情他们侯府避无可避。
“这些年先生一直没找到那位前辈和他的后人吗?”
高神医摇头,“全无影踪。”
所以这孩子偶然得到的手札是唯一的希望。
“此毒外人难解。”苏离想起外婆的话,如实告之。“解铃还需系铃人。”
高神医目光先是一亮,紧接着又黯淡下去。若不是他有家学渊源,还有祖父留下的记录,以及这些年不断的尝试,恐怕他都不能参透这一点。这孩子果然天赋极佳,只一眼就能看出此毒的关键所在,当真是天生的医者。只是那位高人多年来像是从人间销声匿迹,还能去哪里找?
苏离看出他的愁绪所在,道:“我看那位公子不似短命之人,将来肯定有能人为其解毒。都说吉人自有天相,先生不必太过悲观。”
高神医眉头未展,“但愿如此。”
他亲自送苏离出去,见到前厅等着的苏闻时,眼底的忧思散去一些,染上些许尘世的温情。兄妹二人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自是知道他们兄妹感情极好。
苏闻是不放心妹妹,悄悄跟来的。来了之后也没走,一直等着妹妹出来。他朝高神医行了礼,然后带着妹妹离开。
苏离一路想心事,胸口如坠石铅般沉重。马车走得平稳,车轮碾压石板的声音厚重而沉闷,一如她的心情。
“满儿,是不是有什么事?”苏闻见妹妹半天不说话,担心地开口询问。
“无事。”
苏闻再是不懂姑娘家的心思,也能看出妹妹的情绪不高。便作主让车夫停在路边,准备陪妹妹逛一逛。
苏离倒是没有反对,和他一起下了马车。
他们停车的地方非闹市,往前走是圣都城唯一的寺庙浮图寺。浮图寺建在城中,香火自然不会少。
还未走近,便闻到浓郁的香烛气,求神还愿的百姓络绎不绝。有人欢喜有人愁,求了好签的喜气洋洋,求了坏签的如丧考妣。
世间之事似乎总是如此,或生阴阳,或生悲欢。阴阳有时候就在转瞬之间,悲欢亦如手足般相爱相杀。
低低的啜泣声传来时,她自嘲一笑。
她一心想远离女主和女主有关的一切,没想到命运偏偏这般作弄人。越是避之不及的人,越是甩之不去,躲在一角暗自伤神的那位少女不是霍清音还能有谁。
苏闻也认出霍清音,原本打算装作没看到的,心里莫名生出一种感觉,让他不由自主想向对方靠近。
他脚步才一动,苏离便拉住他。
“哥哥,我觉得有点不舒服,我们走吧。”
“好。”苏闻回答着,耳边回荡的却是霍清音的哭声。仿佛有个声音从心底冒起,催促着他上前去保护对方。
苏离心下一紧,拽住他的衣服。
“哥哥,我好难过,你不要走好不好?”
她的声音很轻很软,带着虚弱的乞求。
苏闻感觉自己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刺中,满儿很少这样。他不明白方才自己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妹妹的不舒服,满脑子都是那个哭泣的霍四小姐。
“好。”
他赶紧拉着妹妹上马车,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满儿,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先去半日堂?”
苏离轻轻摆手,道:“就是刚才闻到香烛味,有些不舒服。”
“真的没事?”苏闻不放心。
“没事。”苏离挤出一抹笑意,“我缓缓就好了。”
说着她闭目靠着车壁,脑海中一时是前世今生的记,一时又是书里的情节。画面与文字相交错乱,她感觉自己似乎浮在这些东西的上空。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的不真实,包括她自己。她不知道两辈的经历是一场梦,还是书里的故事是一场梦。
回到侯府后,她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烛火温馨,仿佛还在梦中。
杜氏见孙女醒来,脸上的皱纹慢慢舒展开来,慈祥的眼神让人心安。听闻儿说满儿身子不太舒服,她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等过来时看到孙女睡着了,这才微微放心。心想着这孩子应是和高神医谈了一些医术,略有些乏累而已。满儿从小到大就喜欢钻研药材,也亏得一直没有放弃,否则中儿不会有今天。
她摸着孙女的发,轻声问渴不渴饿不饿。
苏离眼神迷离,眼前仿佛出现外婆的样子。小时候她生病,外婆也是这样守着她,不管白天黑夜都不会离开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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