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渊心中连连冷笑,内宅之争尙且是你死我活,更何况是皇位之争,不是心狠手辣的人,坐不稳那江山。
“先帝四子,也就是当今天子,自五岁开始就养在他祖父熙帝跟前生活,和祖父熙帝的感情,比和先帝的感情要深,除了祖父外,他最敬重的人是八皇爷和十七皇爷,但这两个人都惨死在先帝手里,所以,他一心认为先帝是个暴君。”
谢玉渊的心,突然被一根绳子吊了起来。
当今天子不喜欢先帝的所作所为,自然也不会喜欢先帝的重臣。高家的悲剧,原来早在多年前就埋下了。
“那……舅舅,先帝的上位是明正言顺的,还是和传闻所说的那样,是篡了位的。 ”
气氛陡然变得有些异样,连油灯都有些不太平的跳动起来,让人觉得心神不宁。
高栎冷笑一声,“民间的传闻和野史的东西根本不可信,九龙夺嫡时,先帝是用了些手段进入熙帝的视野,但要说拭父篡位,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谢玉渊心里咯噔一下:“舅舅为什么这么肯定?”
“很简单,熙帝驾绷时,祖父就在龙塌前,同在的,还有其他几位重臣。熙帝颁口谕时,所有人都听到了。”
“那为什么还有这样的传闻从宫中流出来?”
这话一出口,高栎神色一变,他整个人好像被冻在了原地,目光死死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长姐说得不错,这孩子果然聪慧。
“很简单,想诋毁一个人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往那人身上泼脏水,再加上九龙夺嫡那几年,先帝根本不是帝位最热门的人选,所以才有了这样的流言。”
被泼脏水这事,谢玉渊上辈子感受太深,嘴张了几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高栎低声道:“先帝坐了皇位,高家简在帝心,一时风头无两。我的姑姑就是先帝亲自指派到当今天子身边的,堂堂高家大小姐,饱读诗书,十指不沾阳春水,却从一个小小的使女开始做起,十年后,连先帝都看不下去了,才一纸谕令,让姑姑由使女上升为侧妃。”
谢玉渊在心里默默的替她的姑婆掬了一把同情泪。
“父子关系既然这样,那么父亲所喜欢的,必是儿子所厌恶的,姑婆就算是晋位为侧妃,风光也只是表面的。”
高栎貌似专注地远眺窗外,眼角余光却一眼接一眼地看向谢玉渊。
这孩子,真的太通透了。
“先帝在位十四年,主政改革,整饬史治,兢兢业业,劳累而死。帝崩,当今天子继位,改年号为宝乾,虽然姑母被册封为皇贵妃,位份仅在皇后之下,但高家却……”
谢玉渊接话道:“他恨高家。”
“没错,他恨。宝乾十八年,黄河决口,皇帝命祖父堵塞救灾,因为属下李炖,张宾误工,河工未完成,皇帝将这两人就地正法,年过七旬的祖父被绑到现场看人行刑。用的是仗刑,也就是用板子一下一下把人活活打死,祖父年迈,一口气没上来,当场被吓昏过去。”
高栎说到这里,眼神突然变了,眼里的痛苦挣扎,怨恨悲愤一下子跑了出来,不正常的潮红浮在他苍白如纸的脸上。
谢玉渊心里狠狠的悸动一下,心里一股不详的预感渐渐浓重起来。
“祖父被吓昏过去后,还继续以残疾之身在河工上干苦力,阿渊啊,你太外公当时已经七十多岁了,他是活活被折磨死在河工上的。”
最后一句,高栎几乎是撕吼出来的,吼完,他眼底的痛意很快平息,化入一片疯狂的平静里。
谢玉渊却实实在在的惊呆了。
太外公贵为帝师,贵为皇帝的岳丈,一辈子为了江山鞠躬尽瘁拼尽最后一口气的老臣,最后的下场竟然是做苦力,死在了河工上?
若不是亲耳听到,她就是做梦都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是吗?”
谢玉渊点点头。
高栎咬牙笑了笑,压制住心里的恶心,“大哥同我说起的时候,我当时的表情,和你一模一样。这是我第一听见亲人死亡,可我……却惊到连哭都哭不出来。”
谢玉渊吃惊到了极点,反而稍稍定下神来,“舅舅,他开始报复了。”
高栎脚步虚浮往前走了几步,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出:“祖父惨死,父亲揣摩出天子的圣意,于是借守孝之名,上书辞官,谁知宝乾二十五年,被任命为内务府总管。”
谢玉渊顿时汗毛直起,一杀一捧,皇帝这是要做什么?
“父亲在任五年,战战兢兢每一天,结果,却被人参奏贪污。皇帝亲自处理此案,认定父亲贪污白银三万两,处死刑。死刑令下后,群臣为父亲求情,皇帝震怒,将父亲处后抛尸荒野。”
谢玉渊的面色陡然煞白,连嘴辰都毫无颜色,额上的冷汗涔涔而下,只觉得头晕目眩,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抛尸荒野?
她的外公竟然也被抛尸荒野?
“你是不是觉得匪夷所思?”
高栎走到她面前,慢慢蹲下,用一双浸染了香灰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她,一手顺着她的脊背轻轻抚摸。
如同很多年前,他从大哥嘴里听到这个噩耗时,大哥落在他脊背上的那只手。
第一百二十四章高家往事(三)
“你比舅舅有出息,舅舅当时刚喝下碗清粥,伏在地上,连胆汗都快吐尽了。”直接晕倒在长兄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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