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天哑声大笑起来,须发飞扬,袖袍无风自动,有火鸦被他这样的笑声惊动,漫天遍野地飞了出来,连成一整片的尖叫。
华服老人笑声渐缓,毫无形象地指天怒骂道:“一天天的就他妈知道叫,叫魂呢?”
于是下一刻,几乎遮盖了大半天空的火鸦竟然齐齐噤声,再倏而从天而落,跌入燎原的火色之中,瞬间便被火舌吞噬。
虞绒绒心底剧震。
她想到了刚入弃世域时,傅时画对这里也会出现火鸦的疑惑。
于是她进而隐约猜到了对面的老人或许才是形成这枚拥有领域之力的棋子、以及这张棋盘的真正主人。
又或者说,这棋子也许其实是这位老人死后溢出的魔祟物,所以其中还有他的一缕残魂。
却未曾想到,这样一位好似只痴迷于下棋的老人,竟然有如此修为。
火鸦这种东西,合道以下的真人若是正面对之,恐怕甚至不是一合之敌。这样遮天蔽日的数量,却竟然不是老人的一声之敌。
那是她无法揣测的可怖力量。
元婴?化神?甚至……已经是见长生中的某一境界?
白发白须的华服老头解决完火鸦后,四野终于恢复了寂静,对方的目光也重新落到了虞绒绒脸上。
“不错,不错,真是不错啊。脸圆有福气,小丫头片子就应该打扮得五光十色点儿。”老头子越看她越是满意:“要不是老夫就剩这一缕残魂,定要与你再战三百局。”
虞绒绒心道再来三百局,您老可能还生龙活虎,她恐怕可真的是要油枯灯尽,力竭而亡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头子我杀孽无数,满身鲜血,最后临走前还有个顺眼的小丫头陪我,真是妙啊。”他笑吟吟看向她:“再来一局,你赢了,我传你我的衣钵可好?”
虞绒绒不是不想说话,而是根本没法说话。
对方显然用什么办法封住了她的口舌。
而且,她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魔祟物中一声杀遍火鸦,自称杀孽无数的老头子,突如其来提出这个要求。
她本能当然是要拒绝的。
但此情此景,拒绝可能会丧命,同意可能会入魔。
很难选。
虞绒绒心神急转,心道不然故意输给他一局,也不是不可以。
华服老头看了她半晌,倏而长叹一声:“看得出来,你不是很想赢。真是好笑,有人三叩九拜想要我的衣钵,我不愿意给,我想要给你,你却不想要。”
“可惜啊,老夫这一生,最喜欢强人所难。你不想要,我就越是偏想要给你。啧啧,万一要是你这个小丫头片子故意输给我,人生这最后一局,岂不是扫兴至极。不行,这样可不行,我得想个法子。”
虞绒绒心头莫名一沉。
下一刻,老头一双浑浊的眼中突然露出了得意之光,他猛地一拍手,笑眯眯看过来:“哎呀,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言罢,他再一挥袖,棋盘上黑白纵横的格线之下,竟然浮现了一面影像。
火海尸山,火鸦乱飞,好似白发老头刚才那一声震碎的火鸦都去往了傅时画的那一边,连成了几乎遮天蔽日的绯色。
黑发少年眉目恹恹,青衣染血,周身杀意弥漫,正俯身单手将一具魔族尸身提起。
近乎暴烈的剑气从他的五指之间倾泻而出,顷刻间便将那具尸体碾碎。
有什么向着地上坠落而去,于是五彩斑斓的鹦鹉展翅而下,在溢散魔元真正形成魔祟物之前,就已经一口咬住再吞下。
虞绒绒眼瞳微缩。
“你可知你已经与我对弈了多久?”老头看着她的神色,笑容更深,再慢条斯理地竖起了五根手指:“五天。你与我下了五天棋,他也找了你五天,终于把弃世域里所有的魔族尸体都捏碎了,本来已经可以走了,可惜——”
随着他的声音,傅时画周遭本来已经在稍微溃散的域墙倏而重铸,那些翻飞的火鸦褪去火色,再变成黑白双色,整个弃世域,竟然就这样在老头的翻腕之力中,变成了一面天地棋盘。
“啧啧,你看呀,他还怪努力的呢。不过,明明看起来是个剑修,但怎么年纪轻轻脑子就坏了呢?剑修不用剑,用手砍,哎呦,那手,看起来血淋淋的,可真是惨啊。”
“小丫头,这局棋,你赢,他就活。你输,你们一起死。”老头子嘻嘻笑道,再一弹指,石桌棋盘之上的画面倏而消失:“妙哉,妙哉!”
虞绒绒手边,多了一个装满黑子的棋笥。
华服老头抬手翻腕,笑意盎然,恶劣至极,又好似全无恶意。
“黑先白后,请。”
第17章
足足五天,二一十局棋。
两人已经下遍了天下最有名的二十一局残局。
而这一次,才是他们真正在完全空白的棋盘上的,第一次交锋。
虞绒绒深吸一口气。
这一刻,她其实想了很多。
有傅时画满是鲜血的手,有二狗焦急的红色头毛,有自己之前与老头所有的交手,也有前世那些日日夜夜里,自己与自己的孤独对弈。
但所有一切,最终都化作了此时此刻,面前横竖十九条纵横线相互交错的黑白棋盘。
她微微闭眼,抛开心中所有杂念,抬手捻子再悬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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