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暎沉默着。
其实他并不明白蒋娇娇想问什么,也不清楚自己应该怎么作答,实际上他连这算不算是一个问题都不太清楚。
但他却敏锐地察觉到了蒋娇娇的心情不好。
他听得出,也看得出,她不喜欢这样。
于是他想了想,说道:“那你就不要学他们。”
蒋娇娇愣了愣。
谢暎被她这么目不转睛地望着,其实有些不大自在,但还是耐心地说道:“别人的事我们管不了;别人怎么对我们,我们也没法左右。”他说,“但我自己觉得,我们可以不去变成我们不喜欢的样子。”
这是他这两年多来最为深刻的体会。
父母还在世时,这些道理大约尚还没能找到机会教给他,而他也体会不到。直到他们走后,他经历了那么多人情辗转,才明白什么是无能为力,什么又是尽己所能。
但他的经历也不过如此了,他只能告诉她这么多,倘她再有别的疑惑,他或许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然而蒋娇娇定定看了他半晌,忽然点了下头。
“嗯,你说得对。”她说,“我不学他们。”
谢暎不由暗舒了口气。
蒋娇娇忽又道:“你也别学他们。”
谢暎还没反应过来她说的“学他们”是学什么,便已下意识点了点头。
点完他才觉得自己好像答应她太快了,不禁对自己的不谨慎微感懊恼。
“暎哥儿!”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两人循声转头看去,下一刻,就见谢夫子皱着眉头快步走了过来。
谢暎猛然想起什么,忙低了头,歉意地道:“叔祖,我回来了。”
谢夫子此时正揣着一肚子的气,也没去管旁边的蒋娇娇,冲着自己的侄孙便是劈头一通训斥:“你个小娃胆子真是肥得没边了,人生地不熟竟也敢一个人往街上跑?!这么久不回来我都准备去报官了,你倒好,还在这里挺悠哉!”
谢暎垂眸噤声,一副甘愿受训的样子,并不辩驳。
谢夫子很想叹气。
他从蒋家回来便是先打算把读书的事和这小子说一下的,结果进门就看见了谢暎留在书桌上的条子,说是去街上的香药铺子一趟很快就回来。
当时他虽诧异于这孩子的大胆,但因想着最近的香药铺子也不远,所以也就暂未起急,谁知又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人回来,他顿时就坐不住了。这么近的地方也能走丢,这孩子只怕不是傻的就是个当真倒霉催的遇见了歹人,于是他拿着谢暎留的条子急急出了门打算去报官,谁知刚出来不远就瞧见两孩子正站在这里唠嗑。
谢夫子霎时松了口气,又立马提了口气,被眼前这乐不思蜀的场景刺激得只想将两人各打五十大板。
但蒋娇娇他打不得,于是只没好气地说了句:“快午时了大姑娘还不回去吃饭,今日的功课可还能做得完?”
蒋娇娇却显得很是乖巧地冲他行了个礼,说道:“夫子好,我送谢暎出门,这就要回家吃饭了。”
谢夫子见她态度还挺恭正,便抬了抬下巴,微微颔首着“嗯”了一声。
蒋娇娇转身时看了眼谢暎,往回走出几步后又停住,回头朝谢夫子扬声说了句:“夫子别生气,谢暎是去给你买治屁股疼的药咧!”
说完她就一把拉着荷心,脚下抹油似地飞快溜了。
谢夫子看着她的背影:“……”
然后他反应过来,倏地转头朝谢暎瞪眼看去。
后者一愣,涨红着脸忙摇了摇头。
谢夫子瞧着他这副不知所措的模样,既气恼,又禁不住觉得有点儿欣慰,目光落在他手上的药包,眼中不觉又柔和了许多。
“算了,只当你翁翁舍不得揍你。”他口中没甚好气地说着,手上已将药包接了过来提着,然后道,“以后不许再这样自作主张,你那几个小钱自己留着买些零嘴吃就是,旁的用不着你操心。还有,你往后与他们读书交游,只许学好的,不许跟着闹腾。”又朝蒋家方向看了眼,重重道,“尤其是同那蒋娇娇!”
谢暎似有些没能回过神地望着他,没有说话。
但谢夫子似也没打算等他承诺什么,说完便又是呵呵一笑,随手往他背上一拍:“走了,回家吃饭。”
谢暎还没明白他在笑什么,就险些被拍了个趔趄,站稳后方反应过来,看了眼谢夫子那仍略显步履有些不顺的背影,即追上两步,伸手扶住了他。
谢夫子侧眸看了他一眼,胡子微微翘了翘,又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
午间的白樊楼里,亦是一如往常地人声鼎沸。
一楼的敞厅里,伎人正在唱着鼓子词,清亮的声音时高时低地穿过桥栏珠帘,绕梁而入,引得楼上酒阁子里的食客们也不由侧耳。
蒋世泽伸手提壶,亲自给坐在面前的人再斟了杯酒,听得对方手指轻敲桌面,微赞道:“今日这曲唱得不错。”
蒋世泽隔帘朝楼下随意看了一眼,亦笑道:“能得伯敬兄评一声‘不错’,我看乔老板正该多加些赏钱才是。”
此时与他同席对饮的不是别人,正是与蒋家同为一巷邻里的沈家家主,昨日休沐归家的沈庆宗。
沈庆宗笑了笑,谦道:“我不过区区一县主簿,哪里能及乔老板的见闻。”又略顿了顿,抬眸四顾了一圈,感叹道,“这白樊楼也不是任谁都能经营成这般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