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大郎垂着头不敢言语。
“这第二件事,也是你办得最蠢的一件,就是你把修哥儿给‘卖’了。”姚人良深吸了一口气,确保自己不会被这劣子气地心梗厥过去,方沉声道,“你要赖账,若能赖得掉,那也算是你的本事。可你蠢得既暴露了自己,又自作聪明地以为先把话引到‘照金巷蒋家公子’身上,你就没事了。这可真是……让我说你什么好?”
段大娘子听到这里,总算是明白了儿子为何该打,于是也只能忍着心疼闭了嘴。
姚大郎却觉得自己也挺委屈。他当时之所以用了蒋修的名义,主要还是怕万一事情不顺,那袁四郎要算账什么的也该冤有头债有主,所以他觉得说“照金巷蒋家公子”并没有错。而凭蒋修那个性格,想必肯定也不会不认,那这事情自然而然也就正该由蒋家一力担下了。
左右不该扯到别人。
“我再问你一件,”姚人良道,“你今日可看出来你蒋二丈为何没有直接把这笔账先认下来,而是要等我们去了再认么?”
姚大郎有些茫然。
姚人良无奈道:“算了,我看你这几年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学做买卖,巷子里的事你别再掺和,没有你搅和,你弟弟和蒋家郎娘还能交往得顺当些。”
陪跪在旁边的姚二郎顿时一阵紧张。
却听他大哥哥不服地说道:“爹爹还说呢,先前二郎要不是没帮上一嘴,这事在蒋二丈那里说不定还能兜些回来。”
姚二郎慌得都有些结巴了:“我、我嘴笨,真不知道那时候该怎么说,我有点害怕。”说着又期期艾艾地看向了父母。
姚人良却道:“你不开口才是对的。”
姚大郎和段大娘子都有些诧异。
“我先前说过了,修哥儿才是蒋家的未来。”姚人良道,“你们自以为在蒋二丈面前兜了些回来,却没看见修哥儿的脸色有多难看。此事本就是大郎答应了人家的事却没有办妥,惹来后患险些害得他被父亲训责,现下你们又要当着他的面去拖谢小郎下水,修哥儿又不是不知道内情,你们以为这么做他就高兴了?况谢夫子的面子你们蒋二丈也还是要卖的,你自以为做了明智之举,却不知实乃自作聪明。”
说罢,他又鼓励地对次子道:“以后你要对蒋家郎娘更尽心尽力些。”
姚二郎钝钝地点了点头:“哦……”
姚人良又想起什么,转而对妻子段氏说道:“回头你也去和如娘打个招呼,让她明天等娇娇上完课就早些过去一趟,代她兄长赔个礼,朋友间也好好安抚下。”
段大娘子知道丈夫的意思,于是点点头,应道:“官人放心,我待会就去与如娘说。”
姚人良觉得自己周全完了弥补之法,这才舒了口气。
谢暎站在炕前,正语气平静地在对谢夫子说着来龙去脉。
“教训袁四郎的主意的确是我给善之出的。”他垂着眸,缓缓说道,“姚家兄弟也是我建议他找来帮忙的,我还给姚二郎出了主意,教他怎么去说服他兄长。但姚大郎做的事我确实不清楚,也不知道他会赖账不给。”
谢夫子伸手提壶,给自己添了杯热茶,口中似饶有兴趣地问道:“那你是如何肯定你教姚二郎的办法就有用的?”
“我只是想着试一试。”到了此时此刻,谢暎觉得也没有再掩饰的必要,便言无不尽地道,“上次在蒋家吃席,我看他言行就觉得似是有些喜欢在我们中间充大,席上提起沈家大哥哥时,其他人多少都面露崇色,他却神色淡淡。姚二郎和姚小娘子与他关系也看着并不亲密,相比蒋、沈各家郎娘的相处,他们兄妹说话时对他更多是讨好与小心,既然善之不可能去求着他办事,姚二郎也多半求不动他办事,那我便猜大约激将法对他更有用。”
接着他就把自己是怎么教的姚二郎说了一遍。
“然后他就答应了。”谢暎叙述得很平淡,语气里没有半分自得,就好像这不是他办成的事。
“你还知道激将法。”谢夫子忽轻笑了一声,点点头,“看来倒是我小瞧了你这娃娃。”
谢暎没有说话。
然而须臾,谢夫子却又深深叹了口气,语声微轻地说道:“你得是看过多少脸色,才这般擅长看脸色啊!”
谢暎一愣,不由抬起了头,却正对上从叔祖目中满是怜爱的目光。
“……叔祖,您,”他忽然觉得鼻尖有些发酸,顿了顿,方缓道,“不觉得我可怕么?”
说完,他又半垂下眼帘,避开了对方的目光。
谢夫子微怔,看着眼前尚不满八岁的孩子,突然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这世上但凡有心之人就从无一个是真正没有心机的,区别不过在于有深浅、有善恶罢了。”谢夫子说道,“有些人厌你,是觉得你小小年纪不该这么聪明,可聪明有什么错呢?谁又规定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就只该有一个样子?要我说,只要立心不歪,便是好孩子。”
谢暎忽地抬眸朝他望去,眼眶早已红了。
谢夫子微微笑了笑,又道:“不瞒你说,我也是有心机的。譬如我对你好,并不是因我怜惜你的身世,也不是单为了对你三叔祖的承诺——我一个人在这里都光棍儿多少年了,自己活得自在,犯得着为山远水远的那些人去管闲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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