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了几步的沈缙倏然顿住。
沈约顿觉心中一沉。
“大哥哥,”他有些紧张地说道,“我知道狎妓是平常事,我,我也不是要管你的事,但是那女子不是个好心的,你因为她连科考都耽误了……”
“不是她耽误的。”沈缙忽然淡淡说道。
沈约蓦地愣住。
沈缙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朝他看来。
“是我自己,我不想考了,所以就没去。”沈缙道,“你去告诉爹爹吧。”
沈约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红着眼睛,良久没能说出话来。
沈缙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与弟弟这么对望着,好像早已做好了准备,只平静地等待着。
沈约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轰然倒塌,压得他完全无法承受。
“你,”开口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然哽咽,“你就算不想考了,也不必这样自暴自弃,你不仅沉溺酒色,还骗我们……爹爹为了你连仕途都放弃了,你这样做怎么对得起他?”
沈缙面露轻嘲地轻轻笑了一笑。
“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踌躇满志,觉得不能辜负爹爹,辜负沈家。”他说,“等你日后知道爹爹的期待有多沉重的时候,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再也不想理会你们的期待了。”
“不骗你们又能怎么样?难道你以为爹爹会答应我不考么?”沈缙明明带着笑,可眼圈也渐渐红了。
“这三年是他推着我走的,我从未求过他为我放弃什么,爹爹放弃仕途,是为了沈家,为了他自己的期望。”他说,“为何却要我来承担?”
沈约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可我们就是沈家的人啊!”
“所以我不能为沈家考上进士,就该去死么?”沈缙骤然反问。
沈约蓦地一震。
沈缙走到桌前,随手拿起一本书,对着他说道:“你可知我现在看到书就恶心?我已经厌倦了爹爹总是口口声声说他那榜的探花郎如何如何,我也早就过了十九岁那个能帮他把这口气争回来的年纪了。别人如今已是三司副使,说不定还会成为下一任计相,可是爹爹却还没有明白,他的儿子要替他追上人家到底有多难!”
话音落下,他“啪”地一甩手将书摔在了地上。
沈约看着那本被弃若敝屣的《周易》,只觉手脚都在发凉。
“所以,现在你去对爹爹说吧。”沈缙道,“这次是我弃考了,而且以后我也不打算再考。”
沈约红着眼定定看了他半晌,忽然转身负气地大步走了出去。
他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是跑着回到了自己的屋里。
小厮要跟进来照顾,他直接头也不回地吼了声“滚开”,便径直摔上了门。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烛花不时作响。
沈约没走两步,便突地跌坐到了地上。
然后他蜷缩地抱着双腿,埋着头无声哭了起来。
这日上午,沈耀宗正和妻子钟氏在店里喝茶,忽然听说侄儿沈约过来了,他不由微感诧异。
兄长的两个儿子平日里都是一心读书的,沈约这破天荒地跑到铺子里来找他,不用想也知道定是有事。
钟大娘子为了方便沈约和他二叔说话,就主动地回避了。
沈耀宗也不拿什么长辈架子,关心地问沈约:“怎么了?”
沈约憋了两天的担忧和惶恐在这一刻再也憋不住了,他倏地红了眼眶,然后端端正正向着对方一礼,说道:“请二叔帮帮我大哥哥。”
沈耀宗先是意外地怔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伸手扶住沈约,皱眉问道:“好好说,缙哥儿怎么了?”又关切地道,“可是这次没中榜,他有什么想不开的?”
沈约沉默了几息,轻声说道:“我大哥哥自上次不幸落第后,其实就受了些打击,不过碍于父亲的殷切期许,所以才咬着牙又坚持了三年。但爹爹的意思,是想大哥哥向他看齐,拿出百折不挠的意志,可是我怕……”
他没有再往下说,但沈耀宗却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
“原来是这样。”沈耀宗恍然,沉吟道,“这样下去的确不太妙。”
一个不想往前走,一个却赶着对方往前走,最后必然会发生不可预计的结果。
沈耀宗对母亲和兄长的性格也是了解的,想到这里,当即问道:“那你要我怎么帮?”
沈约默默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想,大哥哥若是不想再走科举这条路,是不是能来帮二叔理理家中庶务?不知二叔觉得他行不行?”
沈耀宗大感意外。
他万万没想到沈约居然是要他带着沈缙来做买卖,但这个请求,沈约敢提,他却不敢马上接。
这事往深了说,关乎他母亲和兄长对人对事的看法,但他不可能与沈约这个晚辈去议论。
所以沈耀宗只能委婉地说道:“你大哥哥苦读了这么多年,就这样放下书墨是不是有点可惜?其实不考科也还能有其他的文人行当做。”
抛开那些他们家孩子不用也不可能去做的,至少行医也不错啊,凭缙哥儿的悟性,他想习个医应该是可以的。
沈约却只觉心中越发苦涩。
他如何能说他大哥哥已经恶心那些书本了呢?
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长就这样在酒色中堕落下去,那可是沈元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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