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谢暎开口,他又道:“我晓得我比不上你们,胆子小又没大志,腻腻歪歪的。但你说,我不是个坏人吧?”
谢暎道:“你不必这样质疑自己。”
“也不是我想质疑自己。”姚二郎道,“但就是好像沈二他们家的事情一出,我们这些当弟弟的就都成了眼里闪贼光的。”
他说这话时垂着眸,声音也变得既轻且低,若非谢暎与他离得近,耳力也不错,定是很难听清他在说什么。
但谢暎听得很清楚。
他大概猜到了些许。
“路遥知马力。”谢暎说道,“别人家的事我们也不清楚,你只要问心无愧就是了。”
姚二郎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但又顾虑着没有说出口。
谢暎也没有追问。
恰好此时沈约朝他们走了过来,于是两人便默契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福寿堂里,段大娘子因为自己母女两个的位置没有被安排在上首,心里也有些不悦。
她们甚至还不如蒋家的位置,就好像同以前一般无二,可她的女儿明明都和沈子信定了亲。
于是她便寻了个空隙,故作热络地笑着向唐大娘子问道:“对了,我们来时也没瞧见二哥儿,他人呢?正好也让两个孩子见见。”
她这话一出,唐大娘子多少有些尴尬,沈老太太原本的笑颜也微敛了两分。
其实沈家一直是有意淡化沈约和姚之如定亲之事的。
但现在段大娘子这番好似故意宣示自家姻亲地位的言语,却将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沈老太太强撑着待客的意义似乎瞬间被折消了一半不说,而且姚家这样的行为也让她觉得轻浮。
只见唐大娘子客气地笑道:“或是恰好错过去了,他此时应该在外院。”
沈老太太不急不慢地接过话,说道:“今日是不巧,好在都是近邻,平日里也好相见。”
她中风后说话有些口齿不清,为不让旁人嘲笑,所以会刻意放慢语速,咬字也较为用力,听上去有些一字一顿的肃然。
故而此时在旁人听来,她这句话不仅意味深长,而且还显然透着不满。
姚之如知道,这多半与她最近没能来沈家看望的事有关。
她不由攥住掌心,有些涨红了脸。
段大娘子此时也像是后知后觉地记起了这茬,她也略感窘迫,但好在反应快,笑着接了句:“老太太说的是,只是孩子们青梅竹马,情谊自与常人不同,才总惦记着朝夕。”
蒋娇娇也开口问道:“唐妈妈,沈姐姐是不是在花园那边?长辈们有话要说,我和之之就不多打扰了,正好过去见见沈姐姐,之前总担心打扰她。”
唐大娘子也不想把气氛弄得太难堪,便笑着应道:“是啊,我让人领你们过去。”
蒋娇娇就婉拒说不用麻烦,她们小时候都常来玩,自己寻过去就是。
唐大娘子就没有再多说。
于是两个女孩儿便拜辞了长辈们,相携着出了福寿堂。
出来后蒋娇娇就让荷心去前院,看看沈约这会儿有没有空。
“他若从外头过来,正好也要经过去花园的那条路。”蒋娇娇对姚之如道,“我陪你等等,你们好不容易能见上面,别浪费了机会。”
姚之如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只是把蒋娇娇的手握得更紧了。
没过多久,沈约果然寻了过来,而且谢暎也和他在一起。
两人到了近前,自然而然地一个走向姚之如,一个则向回避在不远处廊下的蒋娇娇行去。
“我就知道你要跟过来。”蒋娇娇笑眼弯弯地看着谢暎。
谢暎笑了笑,说道:“那有什么办法,我瞧见荷心来找子信,就知道你肯定在姚小娘子身边,我自然是最好陪着打个掩护,也惦记着不让你只去羡慕别人。”
蒋娇娇听得心里美滋滋的,但看见那头的姚之如和沈约,她又不由叹了口气:“希望明年你们考试都能顺利,之之家里那些人没有一个为她着想的,我是真盼着沈二能当官外放带着她一起走。”
“我明明是她的好朋友,可是我好像除了这么一点举手之劳的小事,也没办法帮到她更多。”
谢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默然须臾,说道:“娇娇,没有人能惠泽这世上所有人的一切苦难,就连神佛也不能,否则我小时候也早就把我爹娘给求回来了。”
蒋娇娇回头望向他。
“所以你也不要苛责自己。”他说,“我也不希望你因为别人的难处让自己受伤,对我来说,你才是最重要的。”
她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
谢暎轻呼了一口气,垂下眸,说道:“对不起。但我就是这样的人,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对人的疏离不逊于沈约,只是别人往往会因为他的出身而误以为他好亲近。
但其实不是的。
他有时候也厌弃自己的理智和自私,可是没有办法,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的人了。
在来汴京之前。
直到今天,他仍有意无意地在回避告诉蒋娇娇,当年他也曾在心里偷偷嫌过她多事,怕她给自己寄人篱下的生活惹来麻烦。
那好像成了自己的阴暗面,令他羞于被阳光照耀。
蒋娇娇看了他良久,然后轻轻牵住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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