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伦今年才十一岁,平日里又一贯是老实读书的,如何经得住父亲这样的疾言厉色?他当即就被吓得有点畏缩了。
蒋世泽见状就更生气,直接让人叫了蒋倦过来,张口便道:“你回去同你们母亲说,家里一切照旧,让她不必想太多。”然后又吩咐道,“往后你多带着你弟弟些。”
蒋倦已经十五了,有些话一听就能明白,于是他立刻恭敬地应下,辞别过父亲,拉着弟弟就出去了。
蒋世泽自己一个人却越待越不是滋味。
他回想起了很多事。
从他和妻子的第一次见面,再到他们成亲,然后这么些年风雨同舟,接着是今天,他发现了原来她这么多年一直都在骗他。
蒋世泽自认不是个呆子,就算是,那他也是个见过世面的呆子。
他当然知道这世上的确有许多女人是真心想侍候丈夫,而且也愿意接受其他女人来和她一起尽这份心的,用通俗的话来说,那就叫“贤惠”。
他从前没有细想,但好像也是默认了莲华就是这样“好”的女人。
可若真是这样的女人,就不可能支持蒋黎的婚姻态度。
难怪。他想,当初妻子一句也没附和过他。
难怪她们姑嫂从来感情极好。
原来是他不配她这般惦记。
想到这里,蒋世泽突觉心里一阵委屈憋闷,他当即起身又返了回去。
这回他一进门,发现金莲华已经准备吃饭了。
蒋世泽:“……”
金莲华看见他,微讶而笑,说道:“我正让厨上给你把饭菜送过去呢。”
蒋世泽直接屏退了左右。
“我只想问你一句,”他万分不解和不甘心地看着她,“为什么?”
金莲华微怔。
他一步步,慢慢地向她走近:“为什么你可以对我半分也不用真心,只当我是个……是个钱袋子?”
话说到最后,他忍不住自嘲了一下。
金莲华倏地变了脸色。
蒋世泽见状,本能地心中一阵发虚,但他很快按耐住自己镇定了下来,硬着口气说道:“或许是我说错了,但我也不知应该如何形容在你眼里的自己。你本不是个没有脾气的人,康氏威胁到了修哥儿的时候你就动了怒,可她威胁到你我之情就无所谓,是么?”
“我今日方知,原来我这么多年都没有走进你心里。”蒋世泽越说,越觉得自己悲哀至极,“可笑我还事事为你着想。”
金莲华没有说话。
蒋世泽见她不吭声,就更觉得心里难受,不依不饶地追问道:“我要你告诉我,你到底是天生就无情无心,还是你只对我无情无心?”
话音落下,不等她说话,他又红着眼睛,略显艰涩地道:“或是……你心里其实,已装着别人?”
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问出来这样的话,但只是那么一瞬间,他忽然就想起了当日在金老太爷丧礼上见到的那个姓林的主簿。
此刻仿佛全身的直觉都在告诉他,那时他感觉到的异样是真实存在的。
是那个男人的眼神告诉他的。
他怎么可能感觉不到呢?他本该感觉到。
金莲华定定看了蒋世泽良久。
“既然官人想知道,那我们便好好谈一谈吧。”她仍是那般平和,甚至还邀他一起坐下。
他沉默地看了她几息,然后走过去,有些僵硬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我是真心想做好你的妻子。”金莲华第一句话便如是说道。
“的确,我从前心里有过一个人,可我心里也有过你。”
她这话说得很平静,以至于蒋世泽半晌都没能反应过来自己听见了什么。
只听她已又缓缓续道:“那个人很早很早就与我的生活没有关系了。但你不同,你是我的丈夫,是帮了金家,也帮了我的人。”
她一直都很清楚,如果当年出现的不是蒋世泽,那她就会嫁给别人。而这个人,却不可能会比蒋世泽对她更好。
所以她从来没有否定过他的为人。
“你对我那么关心,那么体贴。我与你耳鬓厮磨,朝夕相处,怎么可能对你一点动心之意也无呢?”她说到这里,淡淡牵了下唇角,“可偏在这个时候,你纳妾了啊。”
蒋世泽蓦地愣住。
“你其实不该追根究底的。”她目光复杂地看着他,浅浅笑意间隐隐有水光微漾,“对我来说,早在许多年以前就已经明白情爱的虚妄,相比起我们夫妇之间的恩义,那些随时可消失,也可以分享的东西根本不值一提。何况我们还有两个这么好的孩子,我永远不会对不起你。你想过寻常男人过的日子,享齐人之福,又有那个能力去创造这样的条件,那我便成全你,这样不好么?”
“官人,”她好似劝慰,又好似商量地对他说道,“我们,就这样过下去吧。”
她话音刚落,就看见蒋世泽倏地掉下了眼泪。
金莲华不由怔住,瞬间鼻子也是一酸,她撇开了脸。
蒋世泽咬紧牙关,抬手揩了把泪。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说道:“那姓余的女伎,本是我帮别人暂时保管的,过几天就让她跟船走了。”
金莲华回眸朝他看去。
“至于康氏……”蒋世泽强忍住心中忐忑地看着她,说道,“你知道的,我与她早就只剩名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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