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正坐在院中的石桌前等着。
见到姚之如出来,她也没有起身,相比起上次见面,她这回的神色略显沉静,似有不悦。
姚之如看在眼里,也不动声色,走过去径自施了个佛礼,便在徐氏对面坐了下来。
徐氏沉眸打量着她,开口时语气平静:“我应称你姚小娘子,还是照因师父?”
姚之如道:“此身既入佛门,便没有照金巷姚小娘子了。”
徐氏却是淡淡一笑,直言道:“你入佛门,是为报复沈子信吧?若是如此,那你倒是做到了,他为此的确很痛苦,但即便痛苦,也不敢来见你。所以我来了,”她说,“我想同你说,你即便这般心怀不忿,拿自己的前程做赌,却也不过枉然。他再为你内疚心痛,也不可能回头,他当初选了沈家和前程,今日亦抛不下。我们夫妇左不过受些人议论,但这些都不是大事。”
出乎她意料的是,姚之如也笑了一笑。
“徐大娘子对我不了解,生出这种误会也是正常。”她从容地说道,“其实我也在猜,你今日来是为何。然后我想,大约缘由有二:一是你要让沈侍御看看你的大度,你因他、因我受的那些连累委屈,你为了他都可以不在意,此为你之攻心策;二是从这里离开之后,你便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外面那些人,你来劝过我,你想成全我,但不是我太贪心,便是已看破红尘——对吧?”
徐氏一愣。
姚之如带着几分客气地说道:“这没有什么好惊讶的,我与你之不同,也只有出身家世而已。不管是当日徐大娘子觉得我不过尔尔,能给沈侍御当个妾室就应心满意足地感恩戴德,还是今日你以为我是在耍手段让沈约对我心生愧爱,这些站在你的立场都算是正常看法,我不怪你。”
“只我也能坦坦荡荡地与你说,你以为的这些,都不是我稀罕的事。”
姚之如直视着徐氏的眼睛,续道:“徐大娘子大可以回去直接告诉沈侍御,不必把自己想得太重要,如此可少却许多烦恼。我入空门不是因得不到他,将来我若有还俗的一天,也绝不会是为了他。”
“两位尽管过自己的日子,我也自得我的快活,如此便是各得其所,互不相扰。”
姚之如说这些话的时候,徐氏一直在看着她,从愕然再到打量,最后,似是若有所思。
徐氏站了起来。
“是我看轻了你。”她说。
姚之如也站起了身:“我接受你的道歉。”
徐大娘子看了看她,说道:“可惜,我们不适合做朋友。”
“也没有那个必要。”姚之如平静地,直率地说道,“而且徐大娘子的贤德,亦无需我再来添砖加瓦。”
徐氏浅浅一笑,说不出的意味。
“既是如此,那我便给庵堂添些香油钱吧。”她说,“只当是我们夫妇对师太们的一点心意。”
姚之如坦然颔首:“那贫尼带施主去寻庵主。”
屋内,蒋娇娇透过窗隙看着院中那两人离开的背影,放心地轻舒了口气,回过头,与蒋黎和苗南风相视而笑。
转眼间,姚之如在静居庵便已度过了数日。
这天,她正对着窗外的那丛绣球花在打绣样,蒋黎忽然过来了。
姚之如忙起身相迎,目光不经意越过蒋黎身侧,才发现门外还伫立着个男子的身影。
“知白昨日傍晚方到的京城,”蒋黎笑着说道,“我领他过来给你放脚。”
姚之如下意识地涌起了些许紧张,但她还是做好了准备,点点头。
蒋黎这才让珊瑚把人给请了进来。
“这位是许大夫。”蒋黎引见道,“知白,这便是照因师父。”
双方便互相见礼。
然而当姚之如抬眸,看清对方相貌时却不由一怔,随即忍不住朝蒋黎看去。
蒋黎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笑了笑,说道:“知白年轻有为,虽不过二十有三,但已学到了他祖父不少真本事。”
姚之如此时也反应过来,觉得自己好像把不信任表现得太明显了,于是自我挽救地呵呵笑了笑,说道:“没想到许大夫看起来是这般少年郎的模样,我还以为要入翰林医官院的都是谢夫子那样的呢。”
蒋黎忍了忍笑。
像谢夫子就有点夸张了,不过许悠确实看起来似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昨日她见了都感到诧异。关键他不止长得显小,笑起来时还有梨涡,偏生他又是个老成的性子,总端着不爱笑,偶尔一笑露出来那个梨涡,就更像个少年在那里装相漏了馅儿。
所以虽然他长身玉立,模样俊俏,但就连蒋黎也很难把他当个成熟的大夫来看待。
这也难怪姚之如会觉得担心了,毕竟一般人都会觉得年纪越大的大夫才越有经验,也越稳妥。
此时,只听许悠语气稳重地接了句:“世间人多,各色皆有,我只是长得年轻而已。”
蒋黎险些没兜住笑出来,她心说你也不过才二十三好么?
结果姚之如却点了点头,受教自省似地回道:“是我肤浅了。”
蒋黎:“……”
许悠看上去是个不喜欢磨磨唧唧的人,两句招呼打完后就准备办正事了,他示意姚之如坐在高椅上,脱了鞋袜。
她下意识地有些迟疑。
许悠看出来了,抬眸看向她,直言道:“若要放脚,先学‘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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