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是换我当年身手更敏捷的时候,我能把他牙打掉。”他抬了抬下巴,又清了清嗓子,微红着脸说道,“就是说的话粗了些。”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在人前这样粗鲁过了。
金大娘子轻笑出了声。
“你看你,”蒋世泽有些委屈又无奈的样子,“还笑我。”
“好了,不笑了。”金大娘子温柔含笑地摸了摸他的手,又浅叹道,“其实似有这般想法的应该不止他一个,我想官家在前头,也不会不考虑京城这边的情况。”
蒋世泽点点头,又琢磨了一下,忽然想到什么,说道:“你说得对啊。有他这种想法的肯定不止一个,当初为了南逃变卖家产的更不止他一个,怎地突然这时候就冒出来在大街上同人争吵了呢?”
“你看姚家,忙活了一阵,折了些财,还丢了个儿子和小妾,到这会儿都没好意思见人,就是满腹怨愤也只能关着门说。”蒋世泽沉吟道,“这些人倒是挺敢。如今太子监国,很多人都知道殿下也是主战的,这要是一般人,谁拿得准说这些话不会惹事?除非……是心里有底。”
金大娘子很快明白过来:“你是说,有人刻意想尽快推动议和之事?”
那些话明显就是在制造焦虑煽动民心——没时间、没能力,此二项无一不是在说继续拖下去对大盛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蒋世泽越琢磨,越觉得自己琢磨出了真相。
“我估计议和肯定是要议的了,”他说,“就看最后谈的条件是什么。”
蒋世泽的想法其实也很简单:“虽然那些话听着讨人厌,不过这场仗能早点打完也好,提心吊胆的日子就能快些过去,修哥儿和暎哥儿都能早点回来了。反正现在我们占优势,就让北丹赔些钱,往后年年朝贡,永不来犯就是了。”
他这么想着,甚至打算等过两天脚好些了就去妹妹家里走一趟,同一向主战的妹夫好生聊一聊这个事。
然而,还没等蒋世泽找机会去与陶宜详聊,次日,朝廷便已收到了皇帝从金州发来的诏令。
官家已允了北丹议和之请,特诏三司使陶宜即日启程前往金州。
陶宜这日很早就从官署回来了,而且一回家就扎进了书室里不见人,蒋黎还是从张破石的口中才得知原来丈夫今晚就要离开京城去金州。
她也顾不上多想,赶紧吩咐了珊瑚等人帮着给陶宜收拾行囊,而自己则去了书室那边找他。
蒋黎推开门的刹那,就感觉到了屋里不同寻常的安静。
陶宜就那么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但是脸色不太好。
她缓步走到他面前,柔声说道:“官人,你还有什么要带的?我来帮你找吧。”
陶宜皱着眉,咬住了牙关。
蒋黎见他神色不对,像是很难受又极力在忍耐,连额上青筋也显了出来,她心中一吓,刚要开口询问,就见陶宜忽地偏过头,一口血呕了出来。
“三郎!”蒋黎连忙上前扶着他,手足无措地用手来帮他擦血,“怎么会这样?我马上让人请大夫来!”
陶宜却拉住了她的手。
“别去……”他强自缓着气息,对她说道,“若让人知道,是不敬。”
蒋黎一愣,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官家诏他前往金州,明显是为了商定议和的条件,若此时传出陶宜为此呕血,只怕又有人要借机攻讦。
“可是你吐血了啊……”蒋黎急得不行,这怎么能不管呢?而且他马上还要出远门,又是一路颠簸地折腾。
她心疼地捧着陶宜的脸,恨不得自己代他受罪。
“没事。”陶宜微微摇了摇头,安慰地看着她笑了一笑,轻声道,“这口浊血吐出来,我反倒觉得心头松快了些,等去了金州我若还有什么不适,就好说是路上惹的病症,自有御医关顾。”
“你别担心。”他说着,抬起手温柔地抚过了她的眼角。
蒋黎这才发现自己在哭。
她忍不住怪他:“你不是也说了终是要议和的么,做什么又把自己气成这样?”
“是啊,终是要议和的。”陶宜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是没有想过,官家会诏我去。”
他苦涩地牵了牵唇角:“我原以为,这场仗我们已经赢了。”
蒋黎一愣。
她忽然明白了陶宜的悲愤从何而来。
他是三司使,皇帝要与北丹议和,却把他给诏了过去,只怕是因大盛在这件事上处于了被动。
可明明在战场上占据优势的是他们,哪怕只一点点,但那也是优势啊!
陶宜的确很想不通。
难道他们坚持了这么久,牺牲了这么多人,结果就为了在看到希望的时候反过来给北丹送好处?
蒋黎担忧而疼惜地抱住了他。
“我能不能陪你一起去?”她明知这不太可能,但还是难忍哽咽地问道。
他今日方得到消息就已气得呕了血,她真怕他在金州又有个什么好歹。
陶宜果然摇了摇头。
“你好好照顾自己,”他说,“等我回来。”
蒋黎也不想让他担心,便不再多说什么,忍着泪意应道:“好,我等你回来。”
“你一定要好好地回来。”
晚上,蒋娇娇正在家里陪珩哥儿玩,珊瑚忽然跑回了照金巷来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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