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翘心尖一颤,问他:“然后呢?”
“然后,我遇到了一个女人……嘶,连翘翘,你手轻点。”雁凌霄抬眸,但他太醉了,在摇曳烛光下只看得见连翘翘柔腻的下巴,朱红的唇,“准确来说,是个小姑娘。她救了我一命,我给她钱,她不肯收,说我拿银子羞辱她,哈。我想给她赎身,随我回大绍,回京城,她就翻脸了,骂我是……”
天底下最坏的坏人。
连翘翘额角青筋抽痛,眼前星星点点,有些头晕目眩,发心一丝一丝发疼,仿佛有根钉子在穿过头盖骨不住往外钻。她心里酸到冒泡,懊悔不已——哪壶不开提哪壶,现在好了,听雁凌霄怀念旧情人,她就高兴了?
“殿下武功高强,刀法超绝,就是受了伤,孤身在南梁,想带一个姑娘家走还不容易?”连翘翘轻哼。
雁凌霄眸色一暗:“良娣倒挺了解我。”
见连翘翘扁着嘴,雁凌霄又道:“她在的勾栏院外头瞧着光鲜,实则跟虫蛀的危楼无异。我想救她远离这腌臜地,中途却生出事端。有位南梁重臣替君巡幸到此地,我听到消息,想顺手宰了他。岂料刺杀失败,皇城司的人得了消息掩护我撤退,折了好几个人。等我们一路周折回到藏身的小院,只见到火光映天。”
连翘翘揪心道:“那姑娘岂不是……?”
“假如那天夜里,我没有贪心冲动、刚愎自用,去刺杀一位重兵护卫的南梁佞臣,那么很多人本不会死。”
“两年前,殿下也才十八岁。”连翘翘歇了吃味的心,柔声安慰道,“谁都有会犯错的时候。火灾是天灾人祸,殿下怎会预料得到?那位姑娘命中有此一劫,殿下的伤就是去救她时留下的吧?她能得殿下豁出性命相救,也算是一种造化。”如此说来,已足够叫她心生艳羡。
雁凌霄沉默良久,自嘲地笑笑:“是么?”
连翘翘膝行到榻边,趿拉绣鞋,走到方几边用铜盆里点了蔷薇露的水清洗双手。雁凌霄
望着她窈窕的背影,喃喃道:“我以为她死了,还难过了许久……”
“嗯?”连翘翘没听清,拭干水痕,问雁凌霄是否要用夜宵点心,垫一垫肚子,“殿下喝那么多酒,饭菜估计没吃几口。”
“没什么。”雁凌霄手背搭在额前,遮住明晃晃的烛光。
待连翘翘吩咐红药去小厨房拿温好的汤饭,回转进内殿,雁凌霄已是酣然入睡。她侧身坐在杌子上,趴在拔步床边,下巴搁在臂弯里,眼睫一瞬不瞬地望向雁凌霄的侧脸。
睡着后锋锐迫人的气势褪去,看起来要温和许多。他不是世子,也不是皇子就好了,连翘翘心想,若是那样,说不定她也能有喜欢他的资格。
思来想去,还是好嫉妒。
第34章 ??太后
次日, 雁凌霄晨起宿醉,头痛欲裂,昨个儿怎么回的玉英殿都忘得一干二净。
连翘翘没法儿, 端一盏香汤漱口, 纤柔的指腹揉按上他的额角。嘴里不住劝慰:“殿下,喝酒误事又伤身, 以后可别硬撑着。”
“连翘翘,”雁凌霄捉住她指尖,干燥滚烫的掌心捋向嫩葱似的指根, “你好啰嗦。”
连翘翘甩开他,又被一把揽进怀里。
两人正厮闹着,绿芍垂首进了内殿,低声禀告:“殿下, 良娣, 太后娘娘有请。”
*
慈宁殿。
金狻猊内佛香未熄,长案上奉了一盘佛手。太后敬过香, 做完今日的早课,宫女们便鱼贯而入, 为她净手、梳头。
“太后娘娘, 四殿下和连良娣在殿外候着了。”宫女手上动作灵巧, 三两下就将满头华发束作高髻。
太后雪白的眉纹丝不动,淡淡道:“是么?让四皇子进来。”
宫女“哎”了声,福礼后转身去了殿外。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立在廊下, 一人着玄色圆领袍,一人着杏色夹袄柳绿罗裙, 瞧着鲜明可爱。
“四殿下, ”宫女低下头, “太后娘娘唤您进去呢。”
雁凌霄应一声,垂眸看向双手搭在腰间,满脸写着乖巧的连翘翘,冷声吩咐道:“良娣没用早膳,找人带她去偏殿,用几份点心垫垫肚子,免得在太后面前失仪。”
宫女心下讶异,来慈宁殿请安的皇子、嫔妃不少,像四殿下一样“宾至如归”的可不多。她朝连翘翘福身:“奴婢省得,良娣,这边请。”
殿内,太后倚在矮几旁,拨动佛珠。她鬓发皆白,容貌却不见老,若不看眼尾的皱纹,与四十出头的命妇无异。
见雁凌霄迈过门槛,缓步走到近前,太后端静雍容如一尊白玉佛像的面容遽然一颤。沉默许久,她拉过雁凌霄的手,轻拍两下:“霄儿,刚才你走来,哀家还以为是你父皇又年轻了二十岁。”
雁凌霄扯一扯嘴角,全当是套话。他打小辗转于沂王府与内廷,太后亦是沂王的生母,这话说得未免晚了十年。
他拱手问安:“见过皇祖母,太后娘娘千岁。”
“好孩子。”太后合掌道好,“你养在哀家眼皮子底下,没流落到外头吃苦,是皇家之幸。你父王……皇叔将你带得很好,他若泉下有知,看见你如今的出息,也会为你高兴。”
父王要是知道,会气得把棺材板给掀了。雁凌霄敛去眸中的讽意,沉声说:“儿臣仰赖太后和陛下教诲,勤学笃行,不敢有一日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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