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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妾身……谢过裴大人。”连翘翘垂首,额头抵住手背,肩颈微微颤抖,舌尖顶住上颚适才咽下苦涩泪意。
    屋里头俱慌了神,两个奶妈子眼神都直了,人木木愣愣地瘫坐,南姨捂住嘴掉眼泪。公孙樾面色发青,弓背勾着脖子躲在桌后边,幸亏裴鹤没认出他,否则第二个要掉脑袋的就是他。
    连翘翘轻吸口气,袖摆下的拳头攥紧了,掌心抠出一道道月牙痕。她心头生出诸多悔意和愧疚,若她不曾离开雁凌霄,就不会害了这许多人。然而如今悔恨为时晚矣,院里能拿主意的只她一人,她立住了,所有人才有活路。
    “给哥儿姐儿收拾贴身的小衣裳。”连翘翘吩咐道,见奶娘们互相搀扶着去了,她扭头望向裴鹤,哆嗦着福了福,“大人且等一等,妾身给大人沏茶。”
    连翘翘走到南姨身边,用了十分的力气把人从地上拔起,生怕碍了裴鹤的眼。屋里红泥炉子和茶壶都是现成的,她梗着脖子在一道道扎人的目光下起炉烧水,为裴鹤点了一盏乳白的茶浆。末了手一抖,拿茶沫勾画的海棠花就少了一瓣。
    裴鹤接过茶盏,却不喝一口。赞一句连翘翘的茶道多年未曾生疏,就把白瓷茶碗搁下,与连翘翘话起家常:“才满月的稚儿不能见风,裴某为夫人备了间暖阁,春天仍烧着地龙,决计不会让姑娘和公子受凉。”
    “大人有心了。”连翘翘挤出难看的个笑。
    等奶妈们收拾完行李,走在侍卫跟前,青布鞋刚迈进门,就咚地跪倒在脚边,求着放她们出去,连翘翘顿时失去血色。她望一眼裴鹤,央求似的摇了摇头,可是不等她开口,裴鹤就挥手让人把两个奶妈带下去。
    包袱落在门边,孩子们的丝绸棉纱小衣沾上南叔的血。连翘翘听着奶妈们被拖走,口中哀嚎哭叫,不一会儿就彻底没了声。
    她阖上眼,压抑住全身的战栗,看一眼公孙先生和缓过劲的南姨,撑着边几站起身:“劳大人久候,那些衣裳脏了就用不上了,还得麻烦大人在府上给咱们母子三人备几身家常衣服,和两个得用的奶嬷嬷。”
    裴鹤温柔笑道:“怎么说姑娘和公子也是大绍来的贵客,断不会短了他们的吃用,夫人大可放心。”
    连翘翘点点头,从侍卫手中接过哇哇大哭的孩子,和南姨一人抱一个,让公孙先生背好行囊,不发一言地上了裴府的马车。
    车轱辘咿呀转得飞快,车轮包了厚厚的皮革,在官道上如履平地。有裴太傅的旗帜在,一行人畅通无阻在城门落钥前进了梁都。
    南姨抱着哥儿哄,才哼几句就落下泪。车厢内一片昏暗,连翘翘握住她的手,趁月色掠过窗棂,向南姨微不可查地点头。南姨哽咽着,指头屈起在座椅上叩了叩。
    马车才进城门,外头就响起一阵喧哗:“驼子,哪里逃?!”连翘翘与南姨对视一眼,撩起车帘偷偷往外瞟,只见看守公孙樾的几个侍卫骂骂咧咧,往人堆里钻去。
    她吁一口气:“老天爷保佑。”公孙先生逃出去,总好过遭她的牵连。
    马车驶上城中大道,一盏茶后嘚嘚的马蹄声便少了一半。连翘翘掀起车帘一角,瞧见裴鹤的车驾往皇宫方向去,与她们分道扬镳。
    连翘翘略松口气,巴望着裴鹤成日忙于政务,再也别出现,如今她身边只剩下南姨一个人,要是再被裴鹤的人杀了,她一人独木难支,怕是三天都撑不下去。她要是没了,哥儿姐儿怎么办?
    马车在一片寂静的街道停下,连翘翘抱紧小女儿,裹紧小被子挡风。一抬头就看到一座黑灯瞎火的宅邸,匾额歪斜着垂垂欲坠,外墙爬满藤蔓。她咕咚咽口水,不敢多问,抱上孩子就跟南姨一起低着头往里走。
    侍卫们高举火把,带她们穿过一片荒芜的园子。一座座亭台楼阁俱挂着大锁,看上去许多年不曾有人住。
    连翘翘心里发虚,鼓起勇气问一个浓眉大眼的侍卫:“小兄弟,此处是裴大人的别院?”
    侍卫冷冷瞥她一眼:“裴太傅宿在宫中,哪里看得上这一摊破烂?这儿啊,是秦国公旧宅。”
    连翘翘尚且没明白,南姨就变了脸色。等侍卫们像送货物一样把她们丢到正院,挂上小臂粗的锁链,锁上巴掌大的铜锁,南姨终于没忍住,哭丧道:“夫人,秦国公一家老小可都死在这儿,听说他家女眷都是给活活饿死的。这是座凶宅,夫人啊这让咱们可怎么活?”
    “南姨,是我对不住你和南叔。”连翘翘咬咬牙,“但是咱们处境再艰难,也要忍下去。姨别忘了,南叔还在院里呢。你得活着回去,为他收殓才行。”
    二人两相垂泪,一缕凄风吹过,都打起冷颤。连翘翘瞧一眼怀里的孩子,提起一口气:“天晚了风凉,别在这儿杵着了,进去看看吧,总能收拾出个所以然来。”
    南姨抬起胳膊抹脸,壮起胆子道:“我八字硬,鬼看了都要怕,夫人往后稍,还是我来罢!”说罢,就搂紧哥儿,让他埋在肩头,再一脚踹开正房的雕花移门。
    灰尘如雪花柳絮般纷落,房内漆黑一片,不过家具摆设一应俱全,更没有妖孽冤魂等着索命。南姨摸黑找到蜡烛和火折子,好歹有了些许亮光。
    小孩儿禁不住饿,奶妈都没了,连翘翘也顾不得太多,脱下外披垫在榻上,再解开衣襟忍着要命的疼痛给两个小崽子喂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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