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南姨掸掉床上厚厚一层灰,翻出一条受潮的被褥,一条发霉的毛毯,把拔步床收拾出勉强能住人的样子,招呼连翘翘早些歇息。
“也不知厨房里有没有水米,没有的话明日还得敲门讨去。”南姨小声啐了句脏,“说什么不短吃穿,竟把咱们送到这鬼地方来!”说着又抿起嘴抹泪:“我原以为裴太傅是个高风亮节的君子,谁想到是个狠心人。”
连翘翘轻拍小儿的后背,见他吐气泡泡笑嘻嘻的样子,心头不由一松。她安慰南姨:“左不过活一日算一日,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裴大人没把咱们丢去天牢,就是一时半会儿不想要我们的小命。”
南姨坐到杌子上,眼睛一瞬不瞬问她:“夫人,到这一步,咱俩彼此交个底。裴太傅说哥儿姐儿是北绍的皇子皇女,可是真的?”
连翘翘心尖一提,捂住襟口的手紧了紧:“是。”
南姨沉默良久,深深叹口气,拍拍她的手背:“罢了,我都知道,夫人也不容易。以后咱俩就是一路,一道活,顾着姐儿哥儿,先活下去再说别的。”
连翘翘知道南姨家里与北绍有仇怨,她这般表态,倒让连翘翘吁一口气。
紧绷许久的心弦一松,人就止不住犯困。晚膳没着落,她们也不敢问门外守着的侍卫要,于是空着肚子,把两个孩子护在中间,抵足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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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年九月,大绍再次在与南梁一江之隔的文山县举行水师军演。
一艘艘高耸的战舰排列如织,百舸争流,游鱼般在北岸冰冷的江水中穿梭。南梁的探子手搭凉棚,双腿盘着挂在桅杆上看,瞧出一身的白毛汗。
一年两回水师军演,雁凌霄嘴上说的秋毫无犯,还给梁都那边下了帖子邀请梁皇帝和裴太傅前来观礼,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裸的挑衅。
裴鹤在朝会上尚把持得住,慢条斯理安排了水师一支船队时刻待命,一下朝就让亲信快马加鞭赶去江岸,给北绍的水师指挥使去信。
拆了信,姓章的指挥使扫一眼内容,心中嗤笑,他纵然不信,但仍是把信和折子一道走皇城司的路子送去京城。
文德殿内,王璞目露忧色,望着两指捻着裴鹤的密信,面无表情的雁凌霄:“陛下,裴鹤口蜜腹剑,他的话可做不得真呐。”
“废话。”雁凌霄冷笑,“说朕在南梁留有血脉,裴鹤这是黔驴技穷,开始胡言乱语了不成?”
第44章 ??云岫
自从雁凌霄登基, 朝臣们就没少明示暗示他选秀纳妃,最好早早的择一位世家贵女为后,再不济选个清流文官的女儿也不错。
等皇后诞下嫡子, 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国无储君, 时局不稳,雁凌霄哪能不明白这份道理?
他倒好, 大开宫学拔擢天性聪慧、人品稳重的宗室子侄进宫念书,只在内廷养着,逢年过节才允许回家中休憩一日。旨意一下去, 各府人心浮动,都在揣摩新帝的意思,雪片般催他选秀的声音也少了。
“陛下的心思哪里是旁人能胡乱猜的?”敬公公手拢在袖中,睃一眼小朱子, “朱公公万不能在陛下面前露了相, 咱们啊,好好伺候陛下就是。”
小朱子暗自龇牙, 心想,别人不知道也就算了, 敬公公和他日日在陛下跟前, 怎会不知道陛下心里仍记挂着那一位娘娘?
他心下唏嘘, 若是连良娣活到今日,看到如今的情形,不知作何感想?可惜了, 造化不饶人。
“敬公公的意思,我怎会不明白?”小朱子叹口气, “小的也是瞧陛下孤零零一个仍在玉英殿住着, 心里难受罢了。”
王璞一出文德殿, 就见敬、朱两位太监在廊下候着,搔了下鬓髯,讪讪道:“陛下茶盏凉了,且等着公公去添茶呢。”
敬公公听出他的言下之意,知道雁凌霄心情不虞,和小朱子面面相看,少顷,瞟一眼溟濛的天色,说道:“多谢王大人提点。”说罢迈步进殿,先帝驾崩后他老了好几岁,但端茶的手依然稳当。
“陛下,今岁新晒的荷叶茶,您尝尝?”敬公公见雁凌霄果然眉头紧皱,神思不属,温声劝慰,“小世子们才五六岁,去别庄避暑时就会记着给陛下敬孝心了。”
雁凌霄沉吟一会,问起几位在宫学开蒙的宗室子功课如何。
敬公公一应答了,末了感慨道:“陛下正当鼎盛之年,若得了小皇子,正好跟世子、公子们一同长大,兄弟情谊方才深厚。”
雁凌霄冷冷觑他一眼:“敬公公,朕念在你是先帝爷的老人,有些话直接说了罢。选秀的事不必再提,也别动心思劝朕立后。宗室不缺嗣子,一个不行就换一个。”
雁凌霄话说得冷情,敬公公背心发寒,艾艾应一声请罪,肃着脸退去。
天暗了,雁凌霄乘轿辇回玉英殿。那儿本是他当太子时的东宫,朝臣几番请奏移宫去崇明殿,总被他以户部银钱吃紧,内库空虚,要奉行节俭不便修缮寝殿为由一拖再拖。
“陛下万福。”红药提着宫灯在殿外候着,见雁凌霄面露疲色,就使眼色让宫女们去备热水。
她在内侍省待了一年,没吃多少苦头,雁凌霄登基后就把她挪回宫里,继续做玉英殿的掌事姑姑。绿芍则在紫宸殿做事,掌管大小典礼,各自有了前程。
“陛下,慈恩寺和清岚庵的长明灯,奴婢做主让内侍省多添了些油钱。”红药少了笑模样,人却端和持重许多,小宫女们见到都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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