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一把冷峭的嗓音响起:“让你们回去会账,就钻研出这些?”
陛下……?连翘翘四肢百骸的血都凉了,汩汩的血液里像灌了冰渣子,心脏跳动一次,就划拉血脉,五脏六腑绞作一团。她无声地张张嘴,绝望地瞥一眼身后的窗子,心道,还不如刚才从这儿跳下去呢。
咿,茶室的移门推开,走进两位手持拂尘的太监,见当中杵着个斗篷兜帽遮面,垂首福礼的女子,眼皮一吊,掐着嗓子质问:“你是何人?”
知州大人冷汗如注,讪讪道:“陛下,她就是昨日落水的连寡妇。”
雁凌霄压根不记得这些琐碎,冷笑一声:“玉湖家底都掏空了,就寻摸到一个小寡妇?把人带下去。你们几个,既不把朕说的话当回事,不若将帽子摘了,告老还乡吧。”
知州大人马屁拍在马腿上,忙眼色让侍女领连翘翘下去。
连翘翘绷紧的弦一松,头更低了些,人裹在斗篷里,只露出半截白腻的下巴,和一双抵在胯间羊脂似的手。她能感觉到,雁凌霄刀刃般锋利的目光扫过她身上,停顿瞬息,她心都提起来了,又百无聊赖地移开视线,和瞟一眼多宝格上花瓶的眼神没有两样。
众目睽睽之下,她大气不敢喘,挪开步子姗姗往外走。然而下一秒,就听得一声清脆的裂帛声,斗篷被人踩在地上,轻软的细布斗篷断成两截,应声飘落。一个圆滚滚的小人裹着碎布头,哎哟一声,骨碌碌打了个滚。
满室阙静。
连翘翘:“……”如果有一抬棺木,她愿意当场撞过去,再自个儿躺进里面,深埋进地下十丈。
噗通,连翘翘跪在地上,搂住被一连串变故吓呆的兕子,头埋到低得不能再低,仿佛蜷进翅膀里的雀儿,羽翼下还有一个眨巴眼睛的小姑娘。
“民女……”她嗓子发紧,有些喑哑,倒与平日不同,“民女叩见陛下。”
雁凌霄垂眸,看着她纤弱的身形,一时间心神恍惚,半晌没说出话。他的血液在嚣叫,理智却在否认。世间相似之人不知凡几,朝臣、宗室有心思活络的,早就照着连良娣的模子送过一打姬妾。那些人和眼前人,只是徒劳的、拙劣的仿冒,越相像,越让雁凌霄愤怒。
“愣着做什么?”雁凌霄扫一眼僵立着的小朱子,“把人拖下去,要朕亲自请你吗?”
“陛下……”小朱子的手指头颤巍巍指了指兕子,她扒着连翘翘的衣裳,从背后探出小脑袋,那眉毛那眼睛分明是……
“娘亲!”犀哥儿口中呜哩呜哩的,总算从斗篷布里挣脱出来,仰起头就看到一屋子人,他胆子小,当即被唬了一跳,嘴巴一撅作势要哭。等他的眼珠子转到雁凌霄脸上时,却打了个嗝,止住哭腔。
犀哥儿左看看兕子,右看看雁凌霄,蹒跚着爬起来,没等州府的大人们高喊护驾,就碎着步子跑到雁凌霄跟前。小小的人仰起脸,人都快仰过去了,再啪地抱住雁凌霄的腿,圆圆的脸蛋挤出个甜甜的笑:“姐姐,你长得好像我妹妹呀。”
连翘翘吸口气,酸溜溜的心思尽数歇了,心头唯有一句话:逆子!
第51章 ??不信
“出去。”雁凌霄冷冷道。
“快、快把这小娃儿抱下去!”知州大人急了, 冷汗如豆,已是半边脑袋挨在狗头铡上,见陛下身边的朱公公一动不动, 侍女们也垂眉耷眼的, 他心里愈发慌张,弯腰就去拔犀哥儿。
雁凌霄微眯起眼, 眼底能冒出火星子:“朕让你们滚出去。”
“哎?”知州大人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了眼跪在地上的连寡妇,和那对金童玉女般的小孩。
刚抬起头, 小朱子就侧过身挡在众臣跟前,半笑不笑道:“大人们,请吧。”
“微臣告退。”州府的官员们悬着心退下。
待茶室的门擦着鼻子关上,他们面面相看, 都摸不清这位年轻帝王的脉, 想去问朱公公,那紫衣圆领袍的太监却环臂抱着拂尘, 眉头拧成疙瘩,半点不搭理人。
门内, 犀哥儿被雁凌霄吓住, 跌坐在地上, 嘴巴一扁。还没哼唧出声,那位“姐姐”就弯腰摸了摸他的头,问他:“几岁了?”
“三岁, 四岁……”犀哥儿掰着手指头,伸开短短的胖手, 比给雁凌霄看, “五岁了。”
雁凌霄眉心一跳, 指了指兕子:“那是你妹妹?”
犀哥儿有些羞,低了头,戳着手指头:“是呢,我们俩是龙凤胎。”
连翘翘整颗心都揪紧了,再听不下去,磕头道:“陛下,他还小,不懂事才惊扰圣驾。求陛下恕罪……”
缎子似的长发扎了个松垮的辫子,划过肩窝,逶迤垂地。人瘦了一圈,腰身纤细,看不出有过两个孩子,像一缕轻烟,一捧碎花,风一吹就会消散。
雁凌霄听着她沙哑的,仿佛撕心裂肺的求饶,心往下一沉:“抬头。”
指尖扣入织锦地毯,指骨如叶脉般凸起。连翘翘顿了顿,抱着必死无疑的心,抬头望向雁凌霄。记忆中那张英俊却阴戾的脸被泪水冲散,她知道该说点什么让雁凌霄怜惜,唤起他们之间亦真亦假的旧情,但她说不出口。一张嘴,就尝到咸涩的泪。
兕子环住她的臂弯,焦急道:“娘亲,你怎的哭啦?”
犀哥儿见状也跟着嚎出声,抬脚踹雁凌霄:“你欺负我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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