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寺建在京城的东南角,也是最具盛名的皇寺,寻常贵妇小姐皆爱来此处上香祈福,刘府的马车不过行了半程,便遇上了不少世家豪族的车辆。
刘婉晴只坐在车厢内岿然不动,笑道:“如今我们刘家失势,她们自然是躲着我们走的,所以我也很不必下去打招呼。”
马嬷嬷这才应是,撩开帘子与驾车的小厮吩咐了几句后,便不再多言。
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方才到了大国寺门口。
刘婉晴今日出行只带了莹雪并夏至两个丫鬟,下了马车后,便由二人搀扶着进了大国寺的正堂。
年轻小姐独身一人来大国寺上香倒也是个稀罕事,又因刘婉晴素衣淡容,身旁的丫鬟反而衣裙显眼、翠冠遍头,引得不少人侧目望来。
不少贵妇夫人皆在私下里点评了刘婉晴几句,说她有世家冢妇的风范,如今刘家摊上了这等难事,她不卑不亢,孤身一人来大国寺必是为其父祈福。
可见是个端庄大方有孝心的好孩子。
莹雪也注意到了周围贵妇们那些异样的打量目光,她也知晓自己作为奴婢穿这等衣裙着实是僭越了些,便只能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出神。
刘婉晴在佛祖面前虔诚地上了香后,便带着莹雪与夏至一同去了大国寺后院的厢房,大国寺专门辟了几间供女眷休憩的雅室,一应素斋茶水,皆样样俱全。
刘婉晴拿着本佛经品读起来,夏至便吩咐莹雪道:“你走仪门那儿,去厨房里端了素斋来。”
莹雪点头称是,她穿惯了棉衣粗服,乍一穿戴这等上乘的衣裙,行动间都带了不少扭捏。
除了扭捏之外,莹雪心中还升起了些不可自抑的惶恐。
大小姐缘何要强逼自己穿戴的如此华丽?这着实是令她心下不安,她只能小心地穿梭在大国寺后院的游廊内。
若是碰上了男香客,便低着头快步走过,尽量减少与他们的眼神接触。
莹雪方才拐过东面游廊的尽头,就迎面撞上了个一身苍翠锦袍的男子,此刻他正在游廊另一头与自己相对而来。
莹雪慌忙垂下头,只用余光瞥见那男子的下摆随着他稳当的步伐而微微晃动,上头绣着的细丝金线在日头的映衬下如伏龙般熠熠生辉。
莹雪静默片刻,正欲避开自己的视线时,却见那晃动的下摆在经过自己跟前的时候停了下来。
她不解地抬起头,却撞上一双如泓溪般的俊秀眸子里。
莹雪立时便怔在了原地,说出口的话音里带着些喜悦之意,“恩公?”
傅云饮头一次被人如此称呼,心内倒升起了些新奇的兴味,他蹙起剑眉,眸光有意无意地往莹雪右半侧的脸蛋上望去。
上一回还红肿成那副样子,如今却都大好了。
莹雪注意到恩公望向自己脸颊的眼神,欣喜之余,也颇有些感怀。
这几日她便一直在苦恼无法回报恩公的救命之恩,如今却在大国寺碰上了,可见是上苍垂怜她。
夙愿得偿,莹雪不禁有些喜形于色,她眉眼弯弯,眼波流转间染着些晃眼的妍色,如秋日偎霞般叫人移不开眼。
傅云饮这才留意到今日莹雪的打扮,她头上簪着支极贵重的金钗,身上穿的百蝶裙也将她清媚婀娜的身段衬得愈发玲珑有致。
明艳的紫色衣裙也衬得她肌肤胜雪。
如此想着,那一日东葫芦街内莹雪搂着褴褛破衣的白皙肌肤忽而闪上他的心头。
傅云饮被自己这荒诞的念头给吓了一跳,他立时便收回了视线,吐纳了心内的气息,试图稳住自己的心绪。
莹雪却没察觉到傅云饮的异样,她只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又从衣袖口袋里拿出了个香囊,颇有些羞窘地对傅云饮说道:“恩公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只得做点针线活感谢恩公,还望恩公不要嫌弃。”
这香囊乃是莹雪这几日紧赶慢赶赶出来的针线活计,恩公并未留下姓名,可她总不会忘了他的恩情,若是有幸能再遇到恩公,她便把这香囊赠予他。
抱着这般想法,莹雪便随身带着这香囊,却没想到今日来大国寺就能得偿所愿。
傅云饮盯着那香囊瞧了许久,却迟迟没有上手接过。
只见那香囊上绣着一株翠柏,恰是他去东葫芦巷那日穿的衣衫上的纹样。
莹雪见傅云饮迟迟没有接下香囊,眸光黯了黯,颇有些无措地说道:“恩公,这布料是上好的杭绸,做香囊前我已用花汁浸过,绝不会污了您的手。”
傅云饮见她误会后,犹豫再三,便伸手接过了那香囊,一股清甜馨香的味道扑鼻而来。
傅云饮瞧着莹雪泛着光亮的真挚眸子,断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可他经过那事以后,便不能与女子这般接触……
预料之中的晕眩感并未到来。
傅云饮璨如曜石般的眸子紧紧抓着眼前的香囊不好,他身形微颤,心内的惊讶之意几乎快要遮掩不住。
自己往常根本碰不得女子碰过的东西,可这个婢女贴身存放着的香囊,自己拿在手里却没有任何的异常。
傅云饮眸子一闪再闪,愣是没有将眸光从香囊上移开。
莹雪只当恩公是在观赏自己的针线,自己绣的翠柏虽然还能看得过眼去,不过和恩公那日衣衫上绣着的翠柏比,就差得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