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青叹了一口气,“朝廷的情况,但凡稍微留心,多少都能猜到几分,何况咱们已经将实情对陛下和盘托出。”他说到这里,话锋忽然一转,“诸位没有去过庆州吧?”
众人摇头,“韩公突然提这个做什么?”
“我也没有去过,但我手下的人去过。”韩青说,“京中关于庆州的传言,都是真的。那可真是个养老的好地方啊,就连我听了,心里也忍不住羡慕。”
他停下来,闭了闭眼睛,面上显出一点并不明显的疲惫,“诸位,咱们当日下诏时,没有人想过要问一问庆王愿不愿意吧?”
诚然,九五之尊、天下共主,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可是在场这么多人,没有一个敢拍着胸脯说,当皇帝就是比当庆王好。因为他们不是迎对方回来享福的,是让对方回来收拾烂摊子的。
皇帝如此,皇后就更不用说了。他们事先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更不会想到要问她的意愿。
在大多数人看来,女人的权欲心总是比不上男人的,她庆王妃当得好好的,花了二十年时间经营封地,未必会愿意换一个皇后当。何况,皇帝或许并不知道,但她一定早就猜到回宫之后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了。
要让对方做事,给出更多的尊重、更好的待遇,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想到这里,韩青苦笑了一下。其实他也不是一开始就有这个觉悟,范一通回京之后,他就一直想私底下跟皇后或者她手底下的人联络一番,达成默契。然而任凭他怎么明示暗示,对方却就是不接招。
韩青确信自己的意思已经送达了,那么对方的这种躲避,便也是一种表态。
她不愿意这样偷偷摸摸,名不正言不顺地办事,倒好像她见不得人一般。既然是朝廷需要她,那就要拿出求人的态度来。
意识到这一点,韩青思来想去,觉得与其让她跟大臣们隔着皇帝来回斗法,耽误时间,倒不如自己从中转圜,尽快把这些事情理清楚,好办正事。
而他之所以肯这样奔走筹谋,除了朝廷实在等不起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那一天,韩瑾之从宫中匆匆赶回,告诉他,皇帝在私底下问皇后,为何会忘记大赦天下。
而当时,她给出的回答是:“他们犯了罪,审判他们的是大越的律法,如果因为换了个皇帝就能获得赦免,那大越的律法岂不成了儿戏?如今你当了皇帝,更该克制自己的欲望。因为将君主的喜好凌驾于律法之上,本就是乱象之始。”
能说出这种话的人,韩青认为,她会是一个合格的主政者。
有一个大不敬念头,他这辈子都不会对任何人提起,却是他心底最真的想法:侍奉先帝这二十年,他早就已经受够了不断地给平庸的君主收拾烂摊子了。
致君尧舜上,总要先有像尧舜一样贤明的君主才行。
他已经老了,未必能等到下一个。
第010章 装病
皇帝是个草包,这个事实,但凡是稍微跟他接触一下的人,都能察觉到。
不过,在起居郎韩瑾之看来,皇帝这种草包,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当的。他自有一套自己的逻辑和智慧,并且在某些方面自律得惊人。
比如每天早起这件事,对于一个夙兴夜寐、以朝事为重的皇帝而言,是理所当然的。但皇帝既不懂政事,也不感兴趣,提起上朝都苦着脸,却还是每天坚持早起。
洗漱之后,他还会去御花园里跑上半个时辰,说是锻炼身体。
一开始,这可是把天元宫伺候的人都吓得不轻,毕竟这样跑跑跳跳,不成体统,也太有损身为天子的威仪了。而且皇帝不光自己锻炼,还带上了皇子皇女们。
二十几个人排成队形,绕着御花园的主干道奔跑,实在是非常稀奇的景象。
尽管不是第一次看到,但韩瑾之还是难掩心头的震撼。
他站在一旁的亭子里,目送天底下最尊贵的一家人从自己面前经过,再次咬着笔陷入了为难之中。
入宫这几年,韩瑾之不说如鱼得水,但工作确实越来越熟练。这是他头一回,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语来记录皇帝的言行,才能显得优雅又合乎体统。
很显然,皇帝并没有体谅到这位近臣心中的纠结。
在结束了今早的晨练之后,皇帝走进亭子里,接过卫海递上的毛巾擦了擦汗,突然朝他道,“起居郎看起来有些单薄,也该锻炼一下才是。”
韩瑾之吓了一跳。他从小受到的是“君子慎独”的教育,即便只有一个人,也要注意姿态礼仪。就连君子六艺中的射御,也因为有辱斯文而被他放弃,何况是这样毫无仪态的奔跑?
“多谢陛下关心,臣身体康健,无需锻炼。”他连忙站直了答道,生怕说得迟了,皇帝就会恩赐他以后每天跟着跑步。
皇帝打量了他一眼,似乎是没找到他身体不健康的证据,又问,“爱卿食量如何?”
“……”韩瑾之对这个话题十分茫然,一边在心里斟酌着皇帝的用意,一边小心答道,“一餐能食两碗饭。”
“菜色如何?”
韩瑾之答得更小心了,“都是家常菜,不过也是荤素搭配,日常是四菜一汤。”
谁知这话一说完,顿时接收到了皇帝羡慕的眼神。
他有点搞不懂皇帝在羡慕什么,难道还会是羡慕他一顿饭有四菜一汤吗?相对于帝王的份例来说,这都称得上寒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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