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部之中,户部,兵部和礼部都偏向贺星回,吏部不必提,那就只剩下刑部和工部了。这种功能性更强的部门,平时根本没什么存在感,只有做事或者背锅的时候才会想到他们。自然而然,能够在这两部任职的,不是被排挤,就是不起眼。
虽然同样出身世家,但他们身上没有半点掌权者身上的骄纵奢靡,反倒随遇而安、乐天知命。
张本中平时喜欢这种不争不抢,现在倒是发愁了。
而贺星回已经在催促了,“张卿方才的意思,似乎对此事颇有见解,正该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才是。放心,这是正事,我保证看住靖侯,不让他骂你。”
张本中:“……”
最终,他还是只能自己硬着头皮上,“自古以来,都是男主外女主内,妇人持家教子。这女户之事一出,必令人心浮动,岂是善政?”
“这话叫人好生不解。”贺星回闻言面露疑惑,“让女人立户,就会造成人心浮动,中间的逻辑,我倒没想明白。还是说——张大人以为,女性会更愿意选择单独立户,而非在后宅持家教子么?”
冯夫人是头一回听到贺星回跟重臣们说话的样子,心内早就翻起了滔天巨浪。她那种沉稳笃定,仿佛任何事都不会成为阻碍的气质,本已令人心折,如今对上掌握权势的朝臣,却能将对方死死压制住,就更叫人拜服了。
在冯夫人的一生中,只见过女人在男人面前做小伏低、拼命忍让,哪里见过这等强势的做派?——世人眼中,她可能就已经是女子之中难得强势的了,与贺星回一比,却仿佛孩童扮大人一般可笑。
她于惶恐之中,又不免生出几分痛快与雄心。
难怪陆裳说,权力可以模糊人的性别,难怪她觉得只要到了皇后身边,就是踏上了一条通天的坦途。
冯夫人心潮澎湃,明知道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插言,但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尖刻地嘲讽了一句,“殿下,或许是因为张大人也知道,这种在后宅相夫教子,事事依附丈夫,看旁人脸色过活的日子并不好过。所以生怕立女户的政策一出,所有女人都恨不得立刻从家里逃出来。”
张本中闻言涨红了脸,气的。
他不是没有话能反驳冯夫人。女人享受了男性提供的诸多好处,自然就该安分守己地待在后院,把家里照料好,让男人能够没有后顾之忧地在外面做事。
千百年来,人们都是这样做的,那他就是对的。不甘于此的女人,就是不安分,就是不知足,就应该受到教训!
可是这些话,他敢当着贺星回的面说出口吗?
这天底下最为离经叛道的一个女人,就坐在他面前,他说这些话,跟指着她的鼻子骂有什么区别?
见他不说话,贺星回便道,“若当真如此,那这个女户就更该立了。那些日子过不下去的女人,也不必因为无路可走,就只能留在后宅之中,忍让……”
“殿下,臣并无此意!”张本中听不下去了,出声打断,情急之下,随便扯了一个理由,“臣只是觉得……‘父母在,不分家’,让女子单独立户,岂不背离了这种风俗?”
“我倒觉得,这‘父母在,不分家’,说的并不是女儿。”冯夫人上回接话,没被斥责,这回也立刻反驳道,“女儿应该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才是。”
贺星回听得笑了起来,“这话倒也有理。”她像是认真地想了想,才对张本中道,“其实这也不难,张卿若是愿意提议让女儿继承家业,那想来天下女子也愿意留在家中奉养父母,绝不分家。”
张本中深吸了一口气,情知今日是讨不到便宜了。他甚至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进宫。
他当然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提什么让女儿继承家业。
而他也不能不承认,不能继承家业,迟早都会出嫁的女儿,确实在很多时候被视作外人。
除此之外,他心底隐隐竟生出了几分害怕,怕贺星回并不是随口说笑,而是真的想让女子承家。于是他立刻正色道,“殿下莫要说笑了,若真有人如此提议,那可是要翻天的。”
没有这种想法最好,有也要赶紧打住!
“张大人实在过虑了。”直到这时候,韩青才上前一步,开口道,“殿下之意,也只是为了让那些走投无路的女子,能有一条路可走<并非是要让天下女子都单独立户。支撑门户并非易事,想来只要日子和美,纵然有这样的政策,也没有几个女子会选择立户。”
“令公所言甚是。”严文渊也说,“朝廷素来鼓励民间分户,如此人口才可迅速增蕃,既然如此,女子立户,又有何不可?”
其实还不止,朝廷鼓励民间分户,多少有点削弱宗族势力的意思,而且借由这个机会,也可以清查出更多的人口。——在这个时代,隐民、隐田、隐户,实在是多不胜数。
这二人一个晓之以情,一个动之以理,彻底奠定了此事的基调,其他人自然更不会唱反调,纷纷出声附和。
贺星回这才笑着对靖侯道,“看来众卿都不反对,靖侯可以安心了。”
“老臣多谢殿下-体恤。”靖侯又开始抹眼泪,“如此,老臣就是死也安心了。”
贺星回又是一番安抚,然后才令众人散了。
出宫的路上,张本中慢慢冷静下来,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进宫一趟,并不是为了跟人争辩这立女户之事。他明明是为了冯夫人和离的事入宫,想要劝说贺星回不要轻易开这个口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