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晏然出卷考察之前,仅仅是想了解一下户部人员的大致水平,没料到中枢一地的官吏,居然会交出这么一份错漏百出的答卷。
她此前心理的预期值是户部官吏平均答题正确率应该在70%以上,然而批阅下来后,却发现正确率只有40%左右。
其中有一个基本算是交了白卷的人,乃是宋氏出身的士族,温晏然让市监去核查了一下履历,此人能在户部为官,倒不是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私相授受之事,从出仕到赋职的整个选拔流程都完全符合朝廷标准,当事人经典礼仪都足够娴熟,品德也不差,遇见疑难之事还会请教部中老吏,之所以卷面分数低……只是单纯的无能而已。
天子将奏报合起,轻轻扣在桌面上,唇角依旧带笑,目中却没有丝毫暖意:“‘知人者智,自知之明’,此人懂得适时向人请教,也算是‘明’了。”
皇帝并没有出言责备任何人,池仪张络却从对方话中感到了一丝含而未发的锋锐之意,殿中内侍闻言,更是垂首肃立,不敢发一声。
温晏然靠在身后的软垫上,下旨:“召太学祭酒入宫。”
这一任的太学祭酒乃是宗室出身温继善,他此前也曾入宫为天子讲解过礼仪方面的学问,自身学识虽然不错,却也算不上第一流的出色人才,只是因为宗亲身份,才坐稳了这个位置。
温晏然给人赐了座,直接道:“朕发现,如今朝中官吏大多娴于经典却疏于算学,为官者不通细务,便容易为下吏所欺瞒,是以今后要在太学中加设算学一科,定期考核。”又道,“旧时字符不便学习,朕翻阅典籍,从中整理了一套新的数字符号,还得有劳祭酒,选人教授那些太学生。”
作为一个最终目标是昏君的玩家,温晏然本来不想冒着成为明君的风险推广阿拉伯数字跟常用数学符号,但相比此事,加班显然更加令她痛苦……
建州卢氏家传算学广为知名,自觉算数水平不够出色的太学祭酒第一时间去卢氏府上拜访,想请其族中俊才至太学中充当算学博士一职,卢沅光本在养病,翻阅过那些符号说明后,直接披衣站起,拿着纸张,去请教姨祖母卢中茂。
卢中茂年轻时就以才学出色闻名,只是运气不好,最适合出仕的年纪横跨悼帝厉帝两朝,最终决定在家闭门读书,闲时教授学生。
虽然年事已高,卢中茂依旧衣冠整洁,她身材高大瘦削,隐约可见几分年轻时被称作“松姿鹤态”的风范,花白的头发被仔细地束好,拿着侄孙女递上来的纸张细看了许久,感叹:“这些符号……我本以为是隐士高人所制,然而天下间,又有谁有这等本事?”
卢沅光:“许是崔氏私下所献?”
卢中茂摇头:“崔氏多俊才,但大多用心于政务筹谋之上,例如崔新白,若是她能心无旁骛,一意研习算学,或许能做到。”
卢沅光明白,既然姨祖母加了那么多假设,意思就是按照崔氏如今的能力,尚不足以总结出这样的符号来。
卢中茂又道:“陛下怎么说?”
卢沅光低声:“天子曾言,是从典籍中找出。”
卢中茂目光微动,没有继续原先的话题,反而笑道:“今日温祭酒特地前来拜访,请卢氏族人前往太学为博士,他乃是奉天子之意行事,咱们自不好令他空跑一趟。”
卢沅光:“祖母打算派谁前去太学?”
卢中茂整理了下衣服,道:“我赋闲太久,虽然早是一老朽,终归还没昏迈到无法识字的地步,不若前去太学,为天子尽一份心。”
她虽然有些不信皇帝的话,但要是那些符号果然是从典籍中找出,又哪里忍住不去找机会看看宫中藏书呢?太学博士虽然职位不高,却能经常接触各类典籍。
——其实温晏然倒没骗人,只是在描述的时候,省略了典籍名称,毕竟现在连时空都不同了,她也没法告诉大臣们,提到那些数字符号的典籍叫做《小学数学教科书(一年级上册)》……
此时此刻,温晏然不禁怀念起早先出门在外的时候,那时虽然居住条件差点,好在没那么多繁琐的细务,只希望太学中人能够在教学上更加尽心,等培养出一批水平合格后勤人员后,她也可以抽开身,亲至前线看看。
就在温晏然一路从粮草问题抓到太学教育内容的时候,前方的师诸和等人倒是一直颇为顺遂,没有写信回去请求支援。
他们带的兵马本来就不多,而且还得到了丰氏邬堡中的存粮作为补充,纵然吸纳了卢嘉城那边的降卒,也没有太大的生存压力。
那次夜袭之后,师诸和已经弄明白了卢嘉城那边表面上的动手理由,那些“山匪”察觉到了甘维的行为,觉得官兵们要向自己下手,所以才提前动手,准备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在之前商议好的剧本当中,甘维事后应该向师诸和哀求,他是因为向官兵报信,才暴露了行踪,如此一来,还在卢嘉城的甘氏一族的安全必定会受到葛氏的威胁,就算师诸和没有因为热血上头直接带着兵马冲过去清缴山匪,只要他还是个有一定道德水平的世家子,就不会坐视不理甘氏的死活。
——师诸和的确是一个有着一定道德水平的世家子,但他现在扮演的人物设定,显然跟自身的真实性格存在着较大的差异。
被敌人演技充分迷惑的甘维深觉后续诡计难以落实,在他眼中,师诸和此人品德之败坏,简直世所罕有,此人能毫不脸红地吞没下属的功劳,自然更不会在意甘氏的下场,而甘维本人还不能表演一个一怒而走,免得离开此地后,就无法把握到师诸和一行人的最新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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