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晏然当然面色不动,她其实也算挺勤勉了,除了政务跟经典史籍的研习外,也会抽点时间来研究谱系,然而大周世族间的关联千头万绪,时到今日,她也只是大略清楚那些较大的世家间的关联、与朝廷间的关系,至于褚岁本人是谁……除了从姓氏能看出来跟褚氏有关之外,其它信息都处在待填充的空白状态。
她的目光从池仪跟张络两人身上轻轻扫过——很好,从表情的细微处判断,这两位都晓得褚岁是什么人。
御座上没有声音传来,大臣们不敢细看天子神情,难以判断出这位天下至尊的心思,一时间战战兢兢,不敢多言。
温晏然笑:“那个褚岁,又做了什么?”
侍御史依靠着强大的职业道德勉强保持住站立的身形没有腿软,垂首回禀道:“此人……写了一篇檄文。”
温晏然:“卿家既知檄文,那便劳烦你念上一遍。”
侍御史的面色也有些发白,经过一番剧烈的心理斗争后,在“不听皇帝命令而死”跟“当众口出不敬之言而死”中,艰难地选择了顺从天子的选项。
据东部所言,这篇檄文的作者便是昔日泉陵侯的亲信褚岁,文章开头先写明了时间地点发出檄文的人物,然后才进入正题,作为东部口中的伪帝,温晏然首当其冲,受到了檄文的重点抨击——
“先帝九女温晏然,慢侮乾坤,矫作遗诏,窃大位而自尊,怀符玺以独专,阴有篡杀之谋,实无抚国之能……”
读到这里时,侍御史几乎语不成句,等再念到“内宦当朝,朽木充殿”时,池张两人先一步跪下,袁言时跟宋文述也纷纷起立,准备请罪。
温晏然微微摇头:“惑众之言而已,太傅、宋卿且安坐。”看一眼池张两人,笑,“你们也都起来。”然后向张络单独示意,“去扶一下褚卿。”
骂完温晏然后,又开始从各个角度证明温谨明继位的正统性“泉陵侯温谨明,帝之爱女,假开府之权,摄南地之事,临危受命,受玺御极,仁德悯下,不求贤名,而贤名远播,是以英才列于府中,强兵聚于幕下,郡守县长皆开门以迎王师……”
等侍御史念完“书传诸郡,使天下闻之”的结尾后,御座上的天子才向着褚息道:
“依你所见,这篇檄文是褚岁的手笔吗?”
褚息冷汗涔涔:“微臣不知。”
温晏然颔首——那就是可能是,也可能不是,目前单凭文章措辞风格无法直接判断出来。
虽然被张络扶回座位上,褚息依旧坐立难安,他干脆摘了顶上冠带,再一次伏地道:“微臣……微臣居于嫌疑之地,依周律当自请归家,还望陛下允准。”
第102章
承州盘东郡横平县。
此地乃是典无恶等人驻扎之地,墙高城深,兵马强壮,哪怕只看外观,也晓得此地被用心经营了很长一段时日。
自从公开喊出了尊泉陵侯为天子的口号后,典无恶等人也就不再隐瞒行迹,大摇大摆地进驻到官衙当中,其中那个冒名顶替的“温谨明”当然也在这里,但此人颇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乃是冒名顶替之辈,自然不敢当真把身边人当下属对待,一应事物都委托给平泰真人这些玄阳子的徒弟处置,自己则老老实实地扮演傀儡的角色。
内室之中。
一位名叫庾高的幕僚道:“大将军,前方传来讯报,目前建平大军已驻扎在卢嘉城,不日或将东行。”
典无恶语气谦冲:“典某在战事上素来平常,还请庾君为我分析一二。”
庾高也不推脱,直接道:“依在下看,我等目前存在三重不利之处,首先,建平那边的兵卒大多经历过战阵,并非寻常新兵可比,而统兵之人又是一代名将,这是第一重。
“其次,自从玄阳上师归天后,东地人心浮动,好些豪强大族的首脑大多没有定心,如今会投效我等,日后也未必会全力抵抗建平之师,这是第二重不利之处。
“最后,咱们这边虽然兵马粮草都不缺,但力量分散,且大多驻守在横平附近,而建平大军已经集结成势,这是第三重不利之处。”
话音方落,内室中不少人的脸色已经变得不那么好看起来,其实因为立场的缘故,庾高还剩下了一些话没说完,那就是温晏然还有大义的名分在身上,他们之所以能把人给忽悠住,实在是因为东边豪强太多,邬堡林立,等于是遍布着一大群国中之国,天然便不愿中枢过于强横,所以宁愿拥戴一个身份不清不楚的“泉陵侯”,也不肯承认新帝,然而这些说法在东地有用,到了中部,南部,北部乃至于西部,只怕就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庾高也是一位读书人,他当年曾受过玄阳子大恩,所以才立誓终身追随侍奉田东阳,又因为有些能耐在身上,所以往日间反倒比典无恶等弟子更受倚重,若以本心论,庾高其实不愿沦为贼寇,然而在听到玄阳子被燕小楼如屠鸡杀狗那般宰杀于董侯府邸的消息后,心中实在是愤恨不能平,这才下定决心,要随典无恶起事。
其实孙无极等玄阳子的徒弟心下虽然有点不服气庾高一向受到重用,但典无恶却晓得对方是个有本事的人,所以谋反之后,倒肯摈弃往日嫌隙,多多听从他的意见。
典无恶:“那依庾君所见,我等又当如何?”
庾高回答:“大将军应当派身边具有威望的亲信去前线督战,这样一来,等战败后,才好及时收拢残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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