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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已是冬季,此刻虽然还没到酉时,天色却已经暗沉了下来,他们毕竟是新归附之人,日常起居简朴,蜜蜡等物一概不用,庭院中也少点灯火,褚息只依靠着房间内透出的一点光芒辨物,快步走到前院。
    前庭那边,自从他辞官归家后一直处于关闭状态的大门已被打开,一位手持羊角灯的圆脸男子站在那里,在看清对方面庞的时候,褚息立刻明白为什么会有喧嚣声传来,此人不但是深受天子信重的內监右丞,也是可以轮值禁中的散骑常侍。
    京中反贼的清查任务说是由燕小楼负责,其实市监也插了一手,那些嫌犯被发现后,不入大理寺也不入刑部,而是直接押入属于内官系统的斜狱中待审,负责此事的就是张络,他近来颇有凶戾之名,不管那些嫌犯出身如何,是黔首是仆役还是朝中官吏、大族儿女,全都一视同仁,其中甚至还包含了建州李氏的小辈,后者家里人曾据理力争,表示市监的做法并不合法度,张络直接以事急从权敷衍过去,然后又以李氏蓄兵抗法为理由,将人生生从家中拖了出去,士族闻之,一时间都惴惴不能安,担心自己的家门哪日便会被此人打破。
    今日对方亲自上门,莫非是皇帝终于想对褚氏下手了么?
    褚息正要上前,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以张络如今身份,但凡出行,自然有身边小吏帮忙提灯…根本不必亲自做这些仆役之事,一念至此,他又看见张络驻足于原地,然后转过身躯,向中间微微躬身。
    在张络之后的,是同样提着灯的池左丞。
    这两位虽然是内官出身,但日常参赞中枢要务,甚至会被天子问策,权柄自然一日比一日煊赫,只有袁言时等几位重臣,才能偶尔有幸被他们送上两步。
    池张肃立于侧,俄而府门后面出现了一个少年人的轮廓。
    晚风一阵阵的拂过,云端上的雪珠被吹落下来,落在门口那人的斗篷上,对方玄色斗篷光滑的缎面上,用银线绣着祥云与仙鹤的纹路,走动时令人联想起流动的水波,来人进门之后,两列穿着劲装的侍卫像是无声的幽影一样从夜色中冒了出来,静悄悄地护立在周围。
    以这个时代豪门大族的标准来说,对方的衣着其实说不上华丽,排场也算不得飞扬豪奢,行动间却有种难以言喻的肃穆清夷之感。
    此人不曾通禀姓名,褚息家中固然也有仆役护院在此,居然无一人胆敢上前阻拦。
    府中幕僚闻讯赶来,却看见庭中的家主如木雕一样愣在原地,等反应过来后却没有询问来人身份,而是立刻躬身施礼,宽袖一直垂到地上,那个穿着玄色斗篷的人却只是微微颔首:“私下相见,不要拘礼。”
    对方语音清朗里难掩锋锐,显然年纪不大。
    此时幕僚亦不敢多看,在廊上直接拜倒,额头几乎贴在了地面上,片刻后,只觉步履声往庭中移动,过了一会才听得那人又问:“今日府中只有你自己在家么?”
    ——语气仿佛是跟小辈说话,却又有一种理所当然之感。
    温晏然与褚息闲谈时,随意打量了眼面前的府邸。
    入京之后,褚氏一族向来低调行事,随族长而来的大多数族人都在京郊居住,只在城内购置了一座宅院,供有官职的小辈居住,平日也不敢高调行事,这座府邸面积固然不大,仆役也不多,看起来虽然颇有条理,然而花木稀疏,地面少铺石砖,反而多见泥砾青苔。
    褚息双手垂在身侧,回禀:“叔父也在府中,如今就在后宅之内。”
    温晏然闻言,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道路不如宫里那样好走,一位宫人扶住了天子的手臂,往宅子里行去,张络刻意落后两步,对着仆役们笑呵呵道:“你们自去忙罢,莫要都在院中站着。”
    在温晏然跟褚息交谈的时候,“贵客上门”的消息已经被人带去了宅内,等她施施然抵达时,褚馥本人已然站在后院当中恭候。
    温晏然扫了张络一眼,后者欠一欠身,带着大多数侍卫跟内侍都停在中门处,唯有池仪跟陈拂两人随在天子身后走了过去。
    “一直听说褚君善书,今日写一幅字给朕罢。”
    褚馥:“不知陛下要写什么字?”
    温晏然只是随意一提,听到对方询问时,才认真想了想,末了索性拿自己名字开了个玩笑:“那就写‘四海晏然’四字。”
    “……草民遵命。”
    大周许多风气与前朝不同,立国未久便取消了避君主讳的习惯,不过即使如此,大臣们也不好随意提及君主的名字,今日若非温晏然自己提出,褚馥也是当真不敢将这两字连起来落于纸上。
    褚馥领命之后,自然去房中铺纸磨墨。
    房间内有着淡淡的香气,似乎刚有人在此焚香,池仪轻手轻脚地将房门闭上,室内一时间安静无声。
    四个字写起来自然很快,等墨干后,褚馥双手将纸捧于天子,温晏然拿着端详片刻,忽然道:“褚卿。”
    褚馥欠身:“草民在。”
    ——褚氏虽然投举族降,但褚馥本人一直未曾出仕,至今为止还只是一介白身。
    温晏然将纸放下,微笑:“近来城内流言如沸,其中多涉泉陵侯旧部……”
    听到这句话时,褚馥心中一突,整个人仿佛都浸没在了无穷无尽的冰水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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