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络再次叹了一口气——那些“内官”与“禁军”的运气着实不错,居然直接把保护费收到了皇帝本人的头上,也正因为落在天子眼中,他反倒难以施展手段,仔细“招待”这些人一番。
车内,温晏然也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看了池仪一眼。
池仪也挺惊奇,道:“城中竟然有人开始乔装内官行事。”向前一礼,“此事是臣等管束不利,请陛下责罚。”
她当然不认为宫中的内官都是品德端正之辈,事实上这群人里,有很多一部分都是贪财忘义,畏惧权势之辈,内官上来索贿正常,但若此人当真是张络手下,不说至少应该认得自己充当车夫的上官,也该从那些护卫在车辆左右之人的神态身形中,认出他们乃是易服出门的禁军。
不过他们会这样扮演,便证明当街拦车索贿对于内官来说并不是什么罕见之事。
温晏然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既然如此,就先免你二人一月俸禄。”
池仪欠身:“臣会传令下去,提醒禁军严加防备这些伪装之人。”
她到底是评论区指定的权臣胚子,脑海中立刻出现了一系列的后续安排——等多抓几个假冒内官索贿的贼人出来后,内官们就可以把之前所有影响自己风评的黑锅通通扣到对方头上,在完成天子任务的同时,顺便洗白己方的名声。
温晏然睁开眼,笑了笑:“不止要防备此事。”
池仪一点就通——那些贼人先是装成假装成朝中官吏,在被识破后,又开始假装内官,等扮演内官的策略失效后,免不了又从头开始,再次开始假装朝中吏员,并在被识破的时候以发现内间的名义,攻击正常履行职责的城内禁军。
温晏然心中对这些行为的评价是无限套娃,她对池仪道:“除了与东部勾连之人外,城里那些游侠地痞,发觉此事有利可图后,说不定也会掺和进去,你们办事的时候,要提防有人浑水摸鱼。”
池仪领命。
天子今日没在褚息那边停留太久,一行人成功赶在宫门落锁前顺利归来。
禁军自然护送皇帝返回西雍宫,临告退之前,陈拂听见天子吩咐了一句——
“陈校尉先留下。”
陈拂乃是女将,如今天子尚且没有内眷,她行动时不用特别避忌,便随着皇帝来到了后殿当中,恭恭敬敬地候立了一段时间。
等温晏然换好宫中常服后,便唤了陈拂进来:“北苑之事后,泉陵侯的后人都被流放到了冲长郡那边。”
陈拂垂首不语,某种不详的预感越发浓郁,却不知该如何行事才好。
陈氏也是温谨明的旧部,虽然没有崔氏跟褚氏那样亲近,也不愿故主的后人出事,然而东部打着泉陵侯的名义起事,自然会想办法利用能利用的一切。
——这跟当事人的主观意愿无关,只要身在局中,就免不了被风浪所波及。
温晏然果然道:“那位平泰真人既然尊泉陵侯为天子,又怎会不打她后人的主意?必定会派人前往冲长,再想办法把人带到承州那边。”
——冲长的兵马如今归为萧西驰管辖,泉陵侯的后人在她的辖地中,安全性姑且可以保证,然而萧西驰未曾接到建平的明旨,不好对大周宗室成员另做安排,加上她乃是边人将领,若是干涉过多,也容易遭受非议。
平泰真人那边固然能够像假造一个温谨明出来一样,假造她的旧部跟后嗣,然而正品跟赝品到底有所不同。
温晏然看着面前的禁军校尉,缓缓道:“陈校尉,朕要你亲自过去一趟。”
陈拂跪下:“陛下,臣……”
她此刻心乱如麻,竟不知该如何回应才是。
为了大局,自然该将不稳定因素及时斩草除根,但陈拂又实在不忍,起码是不忍亲自为此事!
她脑海中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待会干脆假装遵奉皇命,等去了冲长之后,再弃职而去,带着以前的小主人亡命天涯,可那样一来,整个陈氏都会受自己牵连。
而当今的天子勤政贤明,陈拂又实在不忍弃她而去。
温晏然忽然笑了一下:“杀人容易,活人难,陈校尉,你此去之后,无论如何,都请务必保全泉陵侯的后人。”语气中又带了些森然之意,“那位平泰真人心怀野望,又无退路,必定软硬兼施,若是无法诱之利,便会想要杀人灭口,若是让其他人过去,也免不了担心沾染麻烦,干脆顺水推舟,一了百了,你是南地旧人,朕只能托付你了。”
陈拂闻言,豁然抬头,片刻后才惊醒似的意识到自己行动失礼,重新拜倒在地:“微臣谨遵圣谕。”
她昔日曾去崔氏求学,当时老师对她的评价是中人以上,这是私下之言,并未传之于外,陈拂当日不太服气,今日回想起来,也觉基本算是实话实说。
她大略能知晓局势轻重缓急,但与崔新白,杜道思那些真正的聪明人相比,却总显得不够敏锐,更遑论被所有人都无比佩服的皇帝本人。
然而那些才能品德都叫陈拂佩服的人,却往往会做出一些不够聪明的决定。
活的、真正的泉陵侯后人对东部用处极大,相反对建平则没那么要紧,朝廷大可以派人将之彻底了断,然后把黑锅甩到东部的头上,而陈氏乃是泉陵侯旧部,派她过去动手,再宣称是平泰真人那边刺客所为,朝廷对救援不及这件事感到十分遗憾,起码表面上挺有说服力,而且如此一来,陈氏也再不可能反水到旧主的阵营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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