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中茂看了池仪一眼,叹:“池君年纪虽小,却已有名宦之态,就不能为我劝一劝陛下么?”
池仪摇头:“仪并非名宦,只因天子乃是明君。”又低声劝道,“博士无须多虑,陛下登基至今,朝野间何曾少过非议,然而鸱鸟再如何鸣叫,又怎么会影响到心怀高远的鹓鶵呢?”
卢中茂默然半晌,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一个要推行乡学,教化百姓的皇帝,的确不会把除了家世以外毫无可取之处的人的揣度议论放在心上,对天子这样的人来说,只要她自己已经打定主意,旁人便难以动摇她的想法。
池仪亲自扶卢中茂从床上坐起,然后遵照皇帝给的医嘱,让对方同时吞下两粒木中丹跟一粒硫丹。
“博士服药后不要立刻入睡,且与旁人说说话,消散消散药性。”
宫中的医官忙过去给人诊过一回脉,内心很是惴惴不安——卢中茂此刻看着精神还好,其实是拿着人参硬吊着的,卢氏府邸上其实早连后事都安排妥了。
卢中茂靠在榻上,与池仪闲谈了几句,直到半个时辰后,参片的效力减退,倦意涌上来,实在是支持不住,便慢慢睡了过去。
池仪事忙,无法在卢家的府邸中多待,就留了个小内官在这里看着情况。
等宫中使者一走,各方打听情况的人自然纷纷冒头,想获知一些消息。
卢沅光本来不想多言,既然皇帝为卢氏考虑,他们自然也该投桃报李,不能真的让天子留下鸩杀大臣的名声,只是池仪等人来得光明正大,送药之事也没瞒任何人,就算卢氏这边有意隐瞒,也实在是瞒不下去。
过了一夜后,一位族弟过来接替卢沅光,让她回去休息。
“阿姊,祖母服药后,身体如何了?”
卢沅光摇摇头:“先请大夫来看看。”
宫中的医官一直就没走,此刻更是苦着一张脸,跑过来给卢中茂诊脉——他不担心别的,只希望对方能多坚持几日,千万别刚吃过天子给的药,就直接逝世。
仆役过去扶卢中茂起身,手刚碰到对方身上,就看见这段时间一直病恹恹的主人直接睁开眼,不必旁人搀扶,就自行坐起。
“……!”
卢中茂双颊依旧消瘦,但眼中的血丝却褪了一些,看着神思清明,家人仆役看了,几乎要误以为她这是回光返照。
医官赶紧过来,先伸手试了一下卢中茂额头的温度,然后立刻露出惊异之色:“……博士今日已然退热了!”然后伸手诊脉,“脉象也平和了一些。”
房内之人顿时面面相觑——莫非天子赐下的当真是宫中秘药?
“然而这又怎么可能做到……”
在这个时代,高烧不退实在是令良医都束手无策的险症,医官一时间惊叹不已,又细细看了一回,最终点头:“确实是退热了,只要博士好生休养,未必不能痊愈。”
——水杨酸很适合作为退热镇痛药物使用,有一定消炎效果,这个时代的医生其实也有人开始以柳树入药,只是单纯把树皮当做原材料放入汤剂中熬煮,得到的有效成分太少,而温晏然的做法则是简单粗暴的萃取结晶。
卢中茂点了点头。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此时此刻,没有谁比卢中茂本人更清楚,原先那些病症的的确确在因为昨日的丹药而减轻。
这是一种不可思议地感受。
受到科技水平限制,人在得病后,基本只能靠硬抗,是否可以痊愈完全看命,纵然寻医问药,也是运气的成分更多一些。
“阿沅留下。”
卢沅光知道姨祖母有话要说,她的判断无误,等所有人离开后,卢中茂向她道:“陛下实乃身负天命。”
作为历经三朝的老人,卢中茂非常清楚丹药有效到底意味着什么。
虽然从池仪等人的态度也能看出来,硫丹跟木中丹都及其珍贵,恐怕整个大周都没有多少,卢中茂也不指望药物能够普及,只要皇帝本人能有的用便可以。
卢中茂不担心自己因病而亡,却很忧虑小皇帝的寿数。
在这个年代,小孩子的夭折率是很高的,哪怕权贵之家,在十岁前死亡的小孩数量也超过三分之一。
天子是个有大志向的人,然而皇帝的意愿能否得到贯彻,其实并不仅仅取决于她的能力,更重要的是她当皇帝的时长。
温晏然还没正式登基的时候,就大病过一场,年前又小病过一回……这些事情,都能引起大臣们的动摇。
一朝天子一朝臣,倘若温晏然只能当三五年皇帝,那现在所推行的一系列举措,都会在她驾崩后逐渐废弛。
然而若是温晏然能做上二十年,甚至三十年的天子,那天下间,还有什么是她解决不了的呢?
卢中茂目中有着奇异的神采,嘱咐:“阿沅可以告诉外人,说是宫中如今藏有能把重病之人拉回来的秘药。”
卢沅光躬身领命。
只要这件事传出去,就能让很多观望派的立场发生偏移。
*
建平城内最近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卢氏卢中茂病重——考虑到她的年岁,这件事其实很合理——然而就在大夫让卢氏族人把棺椁寿衣都准备好之后,皇帝却派了医官过来,仅仅几粒药,就把已经被宣告无治的太学博士彻底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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