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晏然:“如今的私报,倒是越卖越红火。”
在里市中兜卖私报的不止一位,另一人看见客源,也挤了过来,向温晏然等人行了半礼,道:“这位少君,莫听侯七哄人,你在我这里买私报,不过五钱一份。”
温晏然扫了张络一眼,后者笑道:“如今私报只要三四钱一份。”又指着卖私报的两人,“这二位许是一家,连环过来哄人。”
侯七跟同伴听到张络这么说,也没什么销售思路被揭破的羞窘之意,只躬身道:“见笑,见笑,原来少君身边有晓事的行家。”呈了份私报到桌子上,笑嘻嘻道,“既然如此,就白送您一份,算作赔礼。”然后才带着人退走。
钟知微左右环顾,目中微现怀念之色,道:“如今的里市跟我当日离开时相比,已经大是不同。”
——因为出门在外,为了掩饰身份,钟知微等人说话时,不再以臣下自居。
温晏然笑:“你再不回来,只怕连老家的道路都认不清楚了。”又问,“报上都说了什么?”
茶肆的老板亲自过来倒茶水,然后退下,他们暗暗留神,只觉得这一行人都有贵人之态,尤其是居中那位,更有一股令人不敢逼视的威仪。
外头卖的东西,不好让皇帝去碰,一位禁军将私报拿起,先递给池仪,池仪看过后,才回禀道:“京畿一带越发繁华,常有商贩聚集,买卖货物。”
温晏然闻言,笑了一下。
张络熟悉君主的性情,干咳两声,加了几句说明:“如今四海安宁,商路复通,各州常有商队通行,其中有官中的,也有私人的。”又道,“像宫中内官,也有所牵涉。”
商队投靠市监,内官从中分润银钱等等,虽然是张络他们私下所行的事情,但今日既然恰巧谈及,又怎么敢欺瞒主君?自然是实话实说。
普通人家没有掺和买卖大宗货物的力量,想要打通中原到边地的商路,必须由豪强大族配合,既然旁人能伸手,内官伸一伸手也不算过分,在张络等人的想法里,他们必须记得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自己乃是天子的獒犬,绝不能对主人生出二心。
温晏然闻言,不紧不慢地嗯了一声。
池仪继续回禀邸报上的内容:“建州盐价下跌,粮价也下跌,今年的麦子跟粟米都是两百四十钱一石,等到秋收后,怕是还要再往下走一走。”
钟知微感叹道:“近来年景不差,像是五六年前,哪怕是粗劣的麦子,三百钱能买到一石就算是好,收成差的年份,四百钱一石也不是没有卖过。”她很早就当了禁军,领朝廷禄米,然而那几年间,也不是没有过吃不饱饭的时候。
虽然大周在各地都设有粮仓,若是遇见灾年,朝廷按理应当该开仓平价,然而先帝生前花钱如流水,又喜欢修建宫殿,非但没有体谅民生多艰,反倒派心腹参与其中,狠狠赚了一笔,底下人看皇帝都如此行事,盘剥起来,就更加没有顾忌。
温晏然听了之后,心中微微一动。
虽说灾难太多,会影响她当昏君,但太过风调雨顺,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茶肆中看邸报的不止温晏然一行人,还有不少文士打扮的年轻人,就在此时,几句高声谈论顺着风就飘了过来:“谷贱伤农,建州粮价下跌,其实今岁丰收,也未必全是好事。”
池仪低声解释:“那都是太学的学生。”
她入侍禁中多年,虽然隔着风帽,也看出皇帝那一刻似有所虑,不过须臾后便了无痕迹。
太学的学生最爱谈论朝政之事,除了聊一聊周边物价之外,也没忘记骂两句内侍掌权。
“朝中大多臣子,都是以才德入仕,唯独外戚宦官,是以亲近入仕。”
这次轮到钟知微干咳,打圆场道:“您要不要喝点水?”
她听到现在,只觉皇帝养气功夫甚好,竟然丝毫不曾为此动怒。
温晏然笑:“我就不用了,天气热,给阿仪他们喝一点,压一压火气。”
——今天出门还挺值得的,以前朝堂虽然难免有批评她的声音,但大体还是以歌功颂德为主,要不是在外行走,她根本不晓得有民间对自己有那么大的怨气。
那些年轻文士们又叹道:“如今不仅内官掌权,武将也愈发势大。”
钟知微:“……”
她默默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何止如此,近来宫中流传了一种名叫《地产者》的游戏出来,据说是少府为了讨好皇帝所制……”
停顿片刻,说话的学生长叹一声,声音里满满都是对皇帝玩物丧志的深重忧虑。
池仪摇了摇头:“旁的消息传得慢,游戏倒是传得很快。”
——《地产者》之所以能在太学中有那么高的知名度,显然跟那些年轻人对其玩法的努力钻研脱不开关系。
温晏然微微笑道:“都是年轻的学生,凑在一起,不谈论朝政,又谈论什么?”又正色道,“所谓忠言逆耳而利于行,也就是这个意思了。”
张络跟池仪听得天子的话,齐齐垂首,心中都是若有所悟。
皇帝乃是一代明君,而太学中却常有针对的话语,其中的原因已经很明显了,那就是太学生们常常能在观点上达成一致,很少会听到逆耳的忠言。
朝中官吏多出身于世家大族,这些人天然便能互为朋党,他们的想法很容易对舆论进行影响,太学生们的行为只是其中一点而已,作为皇帝身边近臣,市监的人需要想些法子,打破士族对舆论的把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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