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们喝酒总是更为斯文的,但喝醉了之后也难免有丑态,只是欢乐醉梦也有时尽,等到她饮酒之后夜梦初醒,世界已然白茫茫一片。
永宁九年的初雪格外迟,但是却绵延许久,直到过了腊八才停。
册封皇后那日照例是要宫中命使,往来于宫闱与随国公府宣旨,宫里早早将象征皇后身份的翟衣与钗环花钿送来,曲莲和竹苓服侍她绞面梳洗。
夜里外面在搭建帐篷,这一回不是在外面,是在她的闺阁外,杨徽音本就有些心绪起伏,听着外面的声音,愈发难以成眠,丑时便起身沐浴理妆。
皇后所用的十二花树与翟衣朝服静静躺在那里,这些几乎不是她现在可以穿的,但是作女儿最后一日的妆容也不能疏忽,十二月十一日的夜里,除却那偶尔搭建帐篷的响动,几乎静极,但也觉出潜在的急迫。
她静静坐在浴桶中,叫几个女官料理她的头发与身体,看着被妆台上一应物件,烛光下朦胧,显出一点梦幻的不真切,叹了一口气:“自明日起,我便是皇后了。”
“娘娘觉得不好?”曲莲见她惆怅,略有些不解,于是轻声调笑开解:“圣人在宫里这一月只怕望眼欲穿,娘娘是不是怕陛下吃了您呀?”
杨徽音亦笑:“谁吃了谁还不一定的,只是临嫁,总有几分不舍的呀。”
叫她说出什么不舍,她也说不出来,处子的清白早早交付与心爱之人,至于辞别父母,她也是很久前便入宫进学了,但这样的日子越近,她除却期待,对旧日熟悉事物的不舍也会愈发明显。
做皇后总是一件陌生的事情,她要真正成为他的妻子,接手内廷,侍奉舅姑,做新妇总是有一点忐忑的。
翌日清晨,天色未明,皇帝的使者已至杨府。
随国公府在府外也搭建了暂时的新屋,供使者休息,而后请人进皇后独居院落,请女官向皇后通禀宫中来人。
外面的天气太冷,杨徽音所用宫中朝服亦庄重保暖,红毯绵延不绝,她跪坐于闺阁外,设香案向北而叩,遥谢君王恩典,而后女官才出去,请宫中钦命的使臣入内宣旨。
而另外一部分则负责为皇后再度更换衣物,换上十二花树与博鬓,为皇后穿戴翟衣。
深青色的衣物更显庄重窈窕,玉带紧束,白玉双佩环挂在腰间限制举动,她站在镜前,望着自己被一层又一层的中单、蔽膝等物裹住,忽然生出奇思妙想。
——她可真像是一只送给郎君的端午黍角,浑身青澹澹,只有系线是红白二色,任由他拆开。
她很想笑,却又不能笑,只是在别人看来,杨家的娘子对这一日的气派威风自然是极为满意的,顾盼流彩,明媚至极。
正副使者候皇后更衣完毕,才入内宣读圣旨,她神色庄肃,一直捱到宣读完毕,接过宫中授予的金册金印,才能重新坐下,受方才宣读的使者与家人口白。
随国公府一干人等候在正院,皇帝册后是何等要紧风光事,一辈子大约也能逢上这一次,已经出嫁的几个娘子只要是在京中的,悉数回府居住,为着在这一日瞧一瞧妹妹的风采。
杨怀如才出月子不久,面上免不了憔悴,父母堂叔伯在前,她引着弟妹跪在后面,见皇后端坐在上,虽知幻想无用,不免也有些心酸——庶女嫁得比嫡女好比比皆是,谁叫她没赶上家中的好时候,只是轮到自己身上,依旧难免不平而已。
不如自己的妹妹,原本连说话也不大敢,却能做皇后,她跪在那里三跪九叩的时候虽然感慨,但是起身后依旧将姊妹们的添妆奉上:“愿娘娘福泽绵长,与圣上千秋长乐。”
姐妹们的东西都是小头,随国公与杨谢氏叩过首后已经先立在一边,云氏是有诰命的外命妇,只是站得稍远一些,等姊妹兄弟都拜过了,使者回宫,册封之礼才算完结。
杨怀懿太小,没什么能给姐姐的,他这几日常参与家中安排的演习,磕头似模似样,但是却忽然被姐姐叫住。
“叫伯祷留下来陪我说说话罢。”
他见众人离去,姐姐穿得又像是画里的神仙,不觉多看了几眼。
“阿姐今日好漂亮,”他早知道姐姐回府,但是女官们不许他频繁过来,他眨眨眼道:“姐夫一定要看呆的。”
“伯祷,姐姐这是要出嫁了呀,以后再见我便只能你进宫了。”她柔声道:“你一定要争气,便是读书不能得状元探花,也要做将军,这样才能总进宫去瞧我。”
他知道姐姐常常入宫,一去就是许久不得见,却从未有一回这样令人伤感,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出嫁会这样叫人伤心,但依旧红了眼眶:“伯祷知道了,会好好习武的。”
他又问道:“阿姐,别的姐姐出嫁,马上就会出门,你不走么?”
杨徽音嫣然一笑:“皇后有些不同,成婚好麻烦的,方才那些神气的叔叔还得再来一回接我入宫,会有很威风的马车,还有许多许多人,比方才还多。”
“能年后再来接吗?”杨怀懿很伤心:“过了年再走好不好?”
圣上有心教她在宫里过新年,这是两人头一回在一起守岁。
“伯祷,姐姐陪你守岁也守过很多年了,以后便要去陪你姐夫了。”她叹了一声:“从前从来没有人陪他守过,你看在他对你好的份上,就让一让他,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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