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一窒,而后重重一哼。
金凤道:“依臣妾看,金殿上今日早已埋伏下刀斧手,只待申明父亲的罪状,便要将他当场擒拿斩杀吧。”
太后脸色微变。
“太后,皇上是什么样的人,您比臣妾更清楚。皇上是不可能临时迟疑改变主意的。皇上之所以准父亲带兵出征,实在是不得已。”
“不得已?”太后疑惑。
“历州总兵钱伯庵,正是我父亲的门生。天下安定,即使斩杀了我父,钱伯庵亦不敢妄动,可如今犬释入侵,西北边界全靠钱伯庵一人支撑,我父若死,钱伯庵必反。届时,犬释东入,天下大乱。”
“……”太后又惊又怕地望着她,仿佛头一回看清楚她的脸一般。
“父亲还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的。”金凤微微一笑,目光投向远方,仿佛说的是一个遥远地方发生的故事一般。“今日乾罗殿中,表面上看是皇上赢了,其实……胜负犹未可知。”
父亲,您已经被逼到绝境了,还能起死回生,竟然还逼得皇上将兵权都交出了一部分。女儿真是佩服您。
想到段云嶂此刻的心情,金凤心中泛起微微的痛楚。原本胜券在握,却依然功亏一篑,段云嶂心中必定不会好受。
段云嶂即位的第十七年,一场策划周详的政变就在犬释国突如其来的马蹄下偃旗息鼓。威国公刘歇毫发未伤地逃过一劫,京城九卫将威国公府包围得水泄不通,最终却整整齐齐地撤离回营,连威国公府的一根草也没有拔走。
朝廷中无人敢再提此事,然而市井中却始终议论纷纷,都知道皇上和威国公是彻底撕破脸了,虽然还粘连着一丝脸皮,彼此却都不好看了。究竟谁赢谁输,人们还莫衷一是,因为犬释国骁勇善战的士兵还还在天朝的国土上挥舞着弯刀,而十几年来未经受过战乱的天朝军队还能否干脆利落地将犬释军队打回老窝,谁都无法确定。
可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只有刘歇知道,在朝廷上,他已彻底失势了。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借重如今左先锋的身份,拥兵造反。然而他既无领兵的经验,又与所带之兵从无交集,何况左先锋一职手下能用之兵极为有限,拥兵造反便如以卵击石。第二条路,则是率兵抗击犬释。倘若他能完胜回朝,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倘若他兵败,那么段云嶂将在他的身后,等着和他新账旧账一起算。
自那日后,段云嶂便忙于与内阁兵部等商讨如何应对犬释之策。云岩公主的驸马凌霄将军因被刘歇参奏停职在家,如今被段云嶂拎出来委以重任,作为征西元帅,统兵三十万,不日即将出发。听说凌大将军老当益壮,也叫嚣着要和儿子一起上阵杀敌,结果舞刀的时候不小心扭了腰,灰溜溜地被将军夫人撵到厨房做饭去了。
一辈子没有服过输的凌大将军在厨房里握着菜刀切白菜的时候,终于说出了他这一生中最富有哲理的一句话:
如今,是年轻人的天下啦。
大军不日即将出发,作为左先锋的刘歇,自然也要随军出征。他的前路,亦是充满了未知。
出征当日,皇帝陛下登上朝阳门楼,为数万军士饯行。之后又发表了一通演说,无非是好男儿上阵杀敌保家卫国之类的话,却被段云嶂说得慷慨激昂,连宁死不肯让夫君出征的云岩公主都感动落泪,终于硬着心肠目送凌霄离开。云岩抱着金凤,哭了一夜,哭昏过去方才止歇。金凤心中苍凉,道,你的夫婿虽离你远去,他的心却始终与你同在,总好过相隔咫尺,心却远在天涯。
云岩只顾自己哭泣,不明她话里的意思。
及至五更天,金凤照顾云岩睡下,自己缓缓步出寝殿。殿外侍卫将她拦住:
“娘娘,您尚在禁足。”
金凤无言。她站在殿门张望不远处轩罗殿的金顶,朦胧而又伤感。想了想,转身回去。
又过了一个时辰,一个宫女端着一盅鸡汤出了香罗殿,往轩罗殿的方向去了。临行前,金凤密密叮嘱:记得要看着皇上喝下去,不要让他熬到鸡鸣才睡下。命小孙子公公多点几只蜡烛,还有提醒皇上坐端正些,坐的不舒服了就给他好好垫几个靠枕,暖手炉一定要备好……
宫女委屈地哭了:“娘娘,您以为奴婢是您么?这些事情哪里轮得到奴婢开口?”
金凤叹气,道:“罢了,你将鸡汤放在皇上案边就回来吧。”
不过半刻钟,宫女端着原封不动的鸡汤回来了。秋寒露重,鸡汤已经一点热气也无。金凤皱眉道:“怎么没服侍皇上喝下去?”
宫女更加委屈:“皇上不喝,命奴婢原样送回来。”
“皇上没说为什么?”
“皇上说,真有诚意,就该亲自送来。”
金凤气滞。这人怎么还跟孩子一样?况且他难道忘了她正被禁足么?
果然过了一会儿远远地便看见小孙子公公撩着袍子气喘吁吁地奔过来,道:“传、传皇上旨意,皇后娘娘今日起可自由出入,不必受限。”
侍卫们应了一声,纷纷撤去。
小孙子陪笑着过来行礼,金凤哼了一声,没有搭理。
“娘娘,”小孙子锲而不舍地靠近一些,“皇上等着您呢。”
“哼。”
小孙子幽怨地叹了口气:“娘娘,小的多嘴一句,皇上这几日过得实在不好。娘娘,您还是去看看吧,皇上正是需要您关心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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