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中秋的日子,皇后娘娘不情不愿地被哄骗回宫已有一段时间了,现在已经有将近六个月的身孕了。
太后娘娘寿辰刚过,宫内欢声笑语。闾王爷恢复了旧日爵禄,和平民出身的王妃勤恳耕耘,一下子抱了一对龙凤胎。
云岩公主的小女儿已满一岁,凌小将军彻底沦为女儿胖屁股下的木马,而凌老将军也是廉颇老矣,每日追在孙女屁股后面嗲声嗲气地喊:“叫爷爷,叫爷爷……”
鱼长崖大人依旧在界州任知府,民望极高,任期不到两年,已得了一把万民伞。而当今朝廷年轻的首辅柴铁周大人,每每有空闲时便要往界州府跑。
西粤女国使团再次来朝,使臣仍是老熟人朱谈女官。这一次同来的还有出使一年的国使刘白玉。刘白玉此次回朝是为了探亲,而朱谈女官这次来,却是再也不走了,每日依旧守在段拢月皇叔的王府门口,扬言不得“佳人”誓不回还。
刘歇托人自牢中带出话来,刘家的几位夫人愿意改嫁的,可以自行改嫁。如今刘家上下已无多少人丁,只有二夫人、五夫人与刘二公子刘藤,他们带着小公子刘茂离了京城,在刘歇的老家开了一个小田庄,种田度日。
永福老树发新芽,与隔壁的赵屠夫有情人终成眷属,流水席摆了 ,那叫一个阔气,把邻街蔡诸葛和豆腐西施夫妇的脸都气青了。
而周大才子和吕大尚书,依旧在闹市中一个偏僻的角落平平淡淡地开着他们的“麦好吃”面店。
直到那一日消息传来,符大丞相病危,希望能见皇上最后一面。
符大丞相是段云嶂曾祖父时的进士,如今已是八十三岁的高龄,两年前业已告老辞官。因家眷都在京城,符大丞相辞官后,一直居住在京城西郊的绿意山庄,种花养鸟,安度晚年。年初惊蛰的时候符大丞相在园子里被一只银色的蝎子蜇了一下,虽然蝎毒很快排除,人却受了惊吓,一病不起,拖到这时,看样子已是不行了。
段云嶂接到消息,立刻收拾了一下行装,骑了快马便奔出城去。
符大丞相强撑着一口气,似乎是在极有耐心的等待着段云嶂的到来。听到段云嶂的声音,他回光返照一样睁开眼睛。
“皇上……”他的声音似生锈了的镰刀,在草根上猎猎的划过,“老臣不能起身迎驾,请皇上恕罪……”
段云嶂连忙在床边坐下,“老丞相不必起身。”
符大丞相仿佛是听懂了,又仿佛还在神游,良久,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段云嶂的心提一提,唯恐他下一口气再也上不来。
“老丞相有话对朕说?”
符大丞相浑浊的眼珠慢慢地在房中兜了一圈,并不说话。
段云嶂明白他的意思,示意房中其他人暂时退下,“此刻房中只有朕与老丞相两人,有什么话,老丞相不妨直说。”
“皇上……老臣……有愧于段家王朝……”符大丞相的眼神中透出一丝模糊不清的悲哀。
段云嶂一愣,四朝老臣、德高望重的符大丞相临终前竟说出这种话来,实在是让人想不通。
“老丞相……莫非心中藏了什么隐情?”
符大丞相缓缓摇头,“皇上,老臣蒙皇恩得中进士,入朝为官,至今已有近六十年了。老臣……自辞官以后,每每回首为官这五十余载的是非功过,都忍不住汗颜。老臣添居当朝一品,竟……竟从未朝廷做过什么大事,为官之道除了故弄玄虚,便是明哲保身。老臣……老臣愧对先帝,愧对皇上您。”
“老丞相……何出此言?世人皆知老丞相是四朝重臣,劳苦功高,忠心耿耿,怎么能说是毫无建树?”
符大丞相苦笑,“忠心是为臣子的本分,可是只有忠心,却做不了什么事情。自威国公被下狱之后,老臣想了许多,这些年来老臣对皇上、对黎民的贡献,竟然还比不上威国公。”
段云嶂又惊又怒,“老丞相,你这是说的哪里话?”
符大丞相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无力地摆了下,“皇上,老臣是看着您长大的。老臣知道,您因为儿女私情而没有将刘歇处斩,心中始终存有芥蒂。您觉得自己做错了,是不是?”
段云嶂窒了窒。此事他从未对人提过,怎么符大丞相心中却如此明白?将刘歇处斩,其实是早已做好的决定,却在拟旨的最后一刻改了主意,其原因无非是因为一个人。他并不后悔这样的决定,可是心中始终怀疑,这么做,是否真的错了?
“皇上……您……其实并不了解刘歇。”
“您了解他?”
“几十年的对手,怎么会不了解?他和你的父皇,名为君臣,实为好友。他……他就算有过改立新君的念头,也绝不会置你于死地或是颠覆段氏皇朝。他……他对先帝的一片忠心,日月可鉴。”
“他……对先帝……”
“他太贪心了,自以为自己可以拯救整个天下,于是便疯狂地攫取权力。不过他的确也做了许多事情,这一点,他比我强。”符大丞相唇边是浓浓的自嘲,“与犬释之间的这场战事,他十年前就已料到。”
“这是什么意思?”段云嶂惊问。
“十年前威国公增收江南赋税一事,你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魏太傅便是因为此事被逐出宫廷。
“那增收的赋税,全被用在军中。如今我朝军队兵强马壮,士兵训练有素,犬释又何尝能讨得半分便宜?威国公在十年前,便知道和你之间会有一场争斗,便料到犬释养精蓄锐,定会趁着我朝内乱之机侵入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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