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悦行道:“家信里,母亲和姐姐都未对我提起过这件事,你打听到母亲是什么意思?”
傅芸道:“似乎是请了柳太傅的夫人。”
排面不小。
高景是读书人。
天下读书人没有不敬重柳太傅的,当年柳太傅刚致仕归田,曾在乡下设坛讲学,等到消息的读书人,甚至有不远千里奔去,只为听柳太傅的一席教诲。
高景为女儿的打算不可违不费心。
像这样的喜事,皇帝那儿当然也瞒不住,萧山行宫,皇帝正好闲着,与几位倚重的臣子喝茶闲聊,提到了高景家的长女即将出嫁,皇帝当时便出言赞许高景,说他教女有方,两个女儿都是名门毓秀。
众卿皆知,高氏此女已经被圣旨定下给襄王当正妃,席上有人为了讨皇帝欢心,说道:“高氏女是陛下亲选的儿媳妇,怎么可能差了去,放眼全京城,论才貌,论家世,没几个能比的过吧。”
高景不在场,他们谈及高悦行便少了许多忌讳。
皇帝哈哈笑道:“高氏次女,蕙质兰心,别说是许个王妃,依朕看哪,皇后也是当得起的。”
……
一片死寂。
满席朝臣在此刻不约而同皆停下了动作,心里惊疑不定地互相对望。
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故意挑起这个话题。
要么是自己想立后了。
要么是在暗示些别的东西。
皇帝已经年过四十,高悦行如今还尚未及笄。更何况,高悦行已经许给襄王做王妃了,皇帝没那么荒唐,朝臣更是没往那方面想。
如此一思量,那就是另外一个意思了。
高悦行是襄王未来的媳妇,皇上许她当皇后,那襄王又是什么?!
消息飞一般的传遍了萧山行宫的每一个角落,几家欢喜几家忧虑,更有五味杂陈喜忧参半在其中。
最欢喜的当属李兰瑶,她是发自真心地替李弗襄和高悦行开心,滔天的权势有什么不好,生在帝王家里,与其做一个任人碾压的人臣,不如站上最高处,一统群雄。
贤妃当然也欢喜。
她是李弗襄名义上的母亲,李弗襄将来继承正统,若想奉养一个活着的太后,只能是她。她做梦都不敢想自己有那样尊荣的一天。
高景对着窗外长吁了一口气,高夫人怔怔地坐在床榻上不知说什么好,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们高氏要出一个皇后了。
他们那从小懂事听话的小女儿,将要彻底脱离他们的庇护。
通向九五至尊的那条路,家中帮不了她什么,她一切只能靠自己。
景门宫的宫门开了,有快马传信回京,一字不落的将皇帝的原话转述到惠太妃的耳朵里。
惠太妃叫人搬了椅子,坐在廊下,看向东侧殿的方向。日头往西边走,落在西殿的檐角上,顺便也给东殿的屋门镀上了一层绚烂温柔的晖光。
但是那光很短暂,不消一刻钟的功夫,便被夜色涌上来淹没了。
惠太妃的身后站了一个老姑姑,她比惠太妃的年纪还要大些,走路都有些老态龙钟了。
但是惠太妃身边只这么一个能聊聊心里话的人。
惠太妃道:“明春啊……”
明春姑姑低声回应:“奴婢在呢,娘娘。”
惠太妃对她说:“明春,你知道吗,那个孩子身份的暴露,让本宫所有的心血都付诸东流。”
明春宽慰道:“世事无常,娘娘,您已经尽人事了,想开些吧。”
惠太妃:“尽人事,听天命……”她的眼睛仍然紧紧地盯着那间破败的东侧殿,她是真的老了,眼里的不甘都透着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惠太妃开始回忆那些往事:“记得那孩子五岁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慌慌张张地跑来找我,说有坏人要抓他,他说怕,哀求我陪着他……可是我狠下心肠让人把他送了回去。”
明春安静地听着,她知道惠太妃此时只需要她充当一个不会说话的木头人。
惠太妃自顾自地说下去:“后宫里的那些烂事儿,本宫冷眼瞧了一辈子。梅昭仪的那点手段,和本宫的那些姐姐妹妹比起来,还差的远呢……她能糊弄得了年轻地皇帝,可别想瞒过哀家的眼睛。”
送到眼前的李弗逑,让惠太妃的野心终于有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她不仅仅想要当太后。
她还要把皇帝也给踩在脚下。
她早就谋算好了,将那个孩子养成废人一样,再搞掉其他有可能继承大统的皇子,好让皇帝膝下无别的血脉可选,待到皇帝一死,大权手到擒来。
至于李弗逑的身份,她拿捏住了,随时都能将其撵下龙椅。
谁能料到,事情竟然在一个小女孩的搅和下,败露了。
高悦行六岁初进宫,惠太妃瞧着她的眼睛,便知她是个聪慧伶俐的孩子。
可一个孩子而已,再聪明也有限,惠太妃全当底下养了个没长牙的小狐狸,没当回事。
是她大意了。
就这只看似没长牙的小狐狸,将她只手可摘的皇位远远地推了出去。
想当年傅芸在她面前胡说八道,试图糊弄住她,惠太妃心里门清,傅芸是个傻的,哪有那等缜密的心思。
那是惠太妃第一次见识到高悦行的智计。
皇帝属意襄王为储,高悦行为其妻,焉是个好对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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